想象一下:如果有一天,你的一个朋友突然带你去参加一个派对。你们推开门,走进一个院子里,看到里面非常热闹,人们端着酒杯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互相介绍、攀谈聊天。但你回过头来发现,你的朋友没有把你介绍给任何人,就跑到一边和相熟的人打招呼寒暄,完全忘了你的存在。 你只能一个人拿起一杯饮料,孤零零地站在酒水台旁边,像是一个透明人。唯一有人跟你说话的是他们来端饮料的时候,对你说「借过」。 这个时候,你开始问自己,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是不是不值得被别人注意到;最重要的是,带我来的那个朋友,Ta 真的有把我当做朋友吗? 对今天这个故事的讲述者丁糖来说,这样的自我怀疑存在了十一年。而把她带进这个场合的那个人,不是一个简单的朋友,而是她的丈夫。 -1-相识 我叫丁糖,今年 30 岁,生活在北京。 2009 年年底,我们通过 QQ 认识,当时我刚刚失恋,他也刚刚失恋,我们就聊起来了,之后只要有时间就会聊。 他是个程序员,工作不是很忙,我们一般会聊到一两点。 12 月 25 日,圣诞节那天,我们见面了。 当时我的形象挺不好的,特别黑,特别胖,180 斤。但是他很帅气,像小正太一样,眼睛大大的,娃娃脸。 见到他的第一刻,我就迷上他了。 第一次见面我们就牵手了。在后海的桥上,走着走着,他突然搂住我的腰。 很多年后,我问他,「你当时为什么搂我?」他说,「气氛到那了,周围都是一对对的情侣,我们孤男寡女出来,总不能以兄弟的身份搭肩膀吧。」 他跟我说,「在你减肥瘦下来之前,我们不会谈恋爱,我可以接受你对我好,但只能以朋友的身份。」 ■ 图/来自网络 第一次约会之后,丁糖就对这个男生展开了追求。 丁糖的追求方式也很简单,比如,隔三差五就约他出来玩。 这个男生呢,也一直是不主动、不拒绝的态度,每次都会赴约。他们的关系也因此变得更近了。 几个月后,丁糖的家人劝她结束北漂,回老家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即便非常不舍,丁糖还是答应了父母的要求。 过年前,因为我快要走了,所以想多见他几面。 我们俩住得不是很近,晚上我会跨区打车,跑特别远去找他。 当时下着雪,我站在他们家楼下的路灯旁,我几乎是逼着他下来,我说,「你打开窗户看看楼下,你不下来接我,我就不走,等你一夜。」 然后他就会下楼,我觉得他脾气特别好。但他当时觉得我在缠着他,他以为我回老家之后,我们就可以分开了。 我家里人也反对我们在一起,会给我安排相亲,他也鼓励我去见面。我都去见了,但是我真的觉得任何人都比不上他,因为他的精神世界特别丰富。老家的男生都是那种除了上班下班就是吃饭喝酒的人,精神世界非常匮乏。但是他不一样,他看好多书,学好多东西,也会带我一起学。 -2-充满危机 接触了一些老家男生之后,丁糖对这个男生的爱慕就更深了。 而这个时候,他们的相处模式也和普通情侣没有区别——即使两个人是异地,他们也每天都保持着通话的状态,他们还会给对方取昵称,所以,在丁糖心里,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 我们没有特别明确地确定过关系。 认识第一年,大年初一的时候,他从他老家飞到我老家找我。我的理解是,男女朋友之间想在一起过节,所以我就带他回家了。 我周围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在谈恋爱,但如果他偶尔想起我还没有瘦下来,他就会提醒自己,我们不是在谈恋爱。 在三线城市,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结婚很正常,我就问他,「我家里催我,我们要不要考虑结婚?」他说,「不考虑。」 他也说过,他介意我太胖了,而且不爱打扮,从来都不化妆,穿衣服跟个男孩子似的。 我也没有主动提过要去他们家。我们在一起四年左右的时候,他回家过年,我才问,「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爸妈,我能不能去你家过年?」他说,「你忘了我们说好的事吗?你还没有瘦下来。」 其实在他之前,我谈过很多次恋爱,但从来都没有见过男朋友的朋友和家人,所以我把这件事情看得特别重要。我也跟他聊过,他就跟我说,「你知道我对你减肥这件事情看得也很重,那么多年,你为什么不减?」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在他面前,我一直都很自卑。我自认为配不上他,所以我觉得他的这些话是合理的要求。 那些年,给他介绍对象的人特别多,他都会去见。当时我们还是异地,我在家的时候,他会提前告诉我,「某某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我今天晚上会去吃个饭。」我不会说你别去,我也没有理由不让他去。那时候我还是那么胖,所以我知道自己理亏,就不会提这种要求。 我只记得,每次这样的时候,我都会哭很长时间。 ■ 图/来自网络 有一次他又去相亲,我不高兴了,他就把手机关机,关了一天一夜。 当时我就叫了外卖送到他家,我跟外卖小哥说,「你能让他接个电话吗?」 他也接了,他说,「我就是不想跟你说话才关机的。」 我那天叫了七八个外卖,他就问我,「你有什么具体的事吗?有事说事,没事为什么要打电话?如果只是闲聊,那我挂了。」 我现在还能想象到那会儿的感觉,心脏的位置特别紧,特别难受。 他觉得给我一天的时间应该能冷静下来了,然后开机回我电话,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也不能再提,再提他又该说,「你过不去了是吗?过去了就过去了。」我就只能配合他。 我经常做好准备,可能他这次相亲结束就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了,我们就会分手。可能我当时把自己放在一个备胎的位置,随时准备好他会走。 -3-怀疑 这段关系充满危机:一方面,丁糖极度自卑,另一方面,男友从来没和家人朋友提起过丁糖的存在,丁糖好像是一个隐形人。 那会儿我们还是异地的时候,有一次我看他的校内网,校内网上会留下足迹,显示谁看过他。当时我的头像是我们俩的合影,他妹妹就问他,「这人是谁?我给你介绍那么多好看的小女孩,你为什么找了这么一个人?」这句话刺激到我了。 后来,他就要求我把头像换成自己的照片或者换成别的,也不许我再看他校内网,还把我拉黑了。 我们为此吵了一架,我的点在于,你妹妹凭什么这么说我,他的点在于,你为什么不小心让我妹妹发现了。 那段时间我经常怀疑他,我说,「你是不是在老家有女朋友了?」或者「你妹妹是不是就是你女朋友?」 后来我发现都不是,因为他妹妹长得跟他一模一样。 我还猜过他是不是同性恋,跟我在一起只是一个幌子。因为那几年他总是跟他的好朋友在一起,衣服都穿一样的,像情侣装,但是他朋友后来也有了女朋友。 猜的最多的是他老家有女朋友或者有老婆,跟我在一起只是玩玩而已。但是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你动脑子想想,但凡我家里有一个跟你差不多的,我都不会跟你在一起,异地多累啊,这么多年我还要尝试改变你,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我的动机是什么?我图什么?」 我想,好像他说得有道理。 ■ 图/来自网络 几轮猜忌过后,丁糖开始试图理解男友,比如追溯他和原生家庭的关系—— 丁糖的男友从小和爷爷奶奶长大,和父母的关系比较疏远。定居北京多年,男友的父母一次都没有来看望过他。他和父母平常也有电话联系,但是,谈的都是工作上的事,很少涉及个人感情。 后来,和男友最亲的奶奶突然去世,丁糖这一次似乎终于可以见到男友的家人了。 他从小跟爷爷奶奶在一起长大,感情特别好。他其实觉得对不起他们,因为他一直没有把媳妇带回去给老人看。 他当时哭得很难过,说,「你能不能快点瘦下来,让我奶奶在走之前见一下你。」他的奶奶走之前,给他的孩子做好了小老虎鞋,小枕头,就等着他把女朋友带回去,但他固执地没有带。因为他觉得我拿不出手,他怕把我带过去,奶奶会失望。 我就给他的奶奶打了一个电话,我当时跟奶奶说了一些客气话,「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就过去看你。」 后来他的奶奶走的时候,他还挺埋怨我的。他也会说起自己的委屈,他的委屈就是,他瞒得很累,瞒着朋友和家人,包括对爷爷奶奶的愧疚。 在爷爷奶奶这件事上,他觉得是我对不起他。我没有什么可辩驳的,我觉得好像是我对不起他——我明明知道他特别想要一个瘦的媳妇,他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去做,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咬咬牙,跺跺脚,狠狠心减下来,快去见他的家人。 -4-结婚 丁糖为了让男友公开自己的身份,尝试过很多减肥的方法。可是,不管她付出多少努力,她的体重始终保持不变。久而久之,丁糖的状态变得越来越差。 当时我确诊了抑郁症,整个人状态特别不好,工作也继续不下去了。我就跟他说,「我觉得可能在你身边会好点。」 那段时间我说不出话,如果你跟我说话,我在心里会跟你对话,但是我嘴张不开,已经非常严重了。只有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才能张开嘴说话。 当时他买了一套房子,我们俩就住在那。他天天上班,而我没有工作,每天给他做饭,等他下班回来,我们就下楼遛弯聊天,聊我今天都学了什么。因为他会给我买好多课程,还买好多书让我看,比如情绪管理、健身、饮食调节这些方面。 他学的也很多,理财、情绪管理、时间管理,还有各种项目管理。 在亲密关系这件事上,他也买了书专门学过,因为我脾气特别暴躁,经常会发火,但是他不明白我为什么发火,所以他就去学情绪管理,学完以后他打印了好多表格。每次我发完火之后,他就会让我填一张表格,他说,「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是我的什么行为引发了你的生气,下次我应该怎么做你才会不生气。」 那段时间我填了好多表,填完以后他还是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但是我自己通过填表,知道了下次我可以如何做到不生气,所以我的情绪就这样变好了。 每天,他带我一起看书,聊天,带我去跑步,带我学各种东西,我就这样好起来了。 ■ 图/来自网络 男友这一次的陪伴和贴心照顾像是给了丁糖一颗定心丸,之前的怀疑和猜忌也随之淡去了,丁糖想,也许不见对方的父母,也是可以和这个男人过日子的。 我家是很传统的,我父母觉得我去了北京好几年都不提结婚,就过来找我。那天晚上,他们问我们,「你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是结婚还是怎么着?」 我就跟他说,「要不这样,你今天晚上考虑一下,要是实在不想跟我结婚,不想跟我在一起,咱们就分手,我就跟我爸妈回老家。」我不想看到我爸妈那么难受,家里的风言风语太多了,老家的人总是会传言说「你闺女跟人跑了!」 因为我还没有达到他心目中的那个形象,他就说,「咱们先领证,如果结婚一年,你还没有瘦下来,咱俩就离婚。」 我同意了。那天晚上我问他,「你要不要跟你父母说?」他说,「保不齐一年以后就离婚了,说什么说,不用说了。」 我们没有婚礼,一个月之后,我们在老家办了酒席。 我父母的同事、亲戚,还有我以前在老家的同事都来了。当时我们对外说的是「他们家出了点事儿,所以过不来。」 那天,他表现得就像局外人一样。他不太懂礼仪、礼节方面的事,比如敬酒,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哥哥就端着酒教他,中间还是闹了好多笑话,比如说应该是新郎去敬酒,他却把我哥哥推过去,自己就在后边站着,像个傻子一样。 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心思都在学习上。后来客人吃完饭了,让他去吃饭,他却坐在那睡着了。 我爸妈就说,「你快让他回家睡觉去。」 -5-身份 结婚后,丁糖还是半隐形的状态。丈夫对外的人设仍然是一个单身、未婚的程序员。丈夫偶尔会去参加朋友聚会,也都不会带着丁糖。 而丁糖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 后来,有一段时间,丈夫家里的生意出了点问题,丁糖终于有机会一起去到丈夫的老家。 我陪他去他老家,但是没有露面,是他一个人去见他父母的。 他特别内向,不善交际,我就说,「那我去跟他们谈,万一我能说动他们。」他说,「你以什么身份去?」我说,「我以你朋友的身份去,行吗?」 他说,「不要,我觉得我可以搞定。」他就自己去了,而我一直在酒店等他。 我当时体会到了什么叫抓心挠肝,真的想打个车偷偷跟着他。但是他跟我说过,「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底线。」我就没有去。 我自从有了他们老家的地址以后,好多次都想假装是游客去见他们,不公开自己的身份,我只是去见一下,但是他要是知道了就会特别生气,我不想让他生气,就压制住了这种想法。 我们家人也是,有好多次都想去看看,但都被我劝住了,我觉得没有必要。 ■ 插画/ One Day -6-改变 我们经常会有精神上的交流,每年都会做计划,比如今年的计划,未来三五年的计划。 有一段时间我常常想,难道一直要这样下去吗?等我以后有了孩子,我也要以这样的身份去参加孩子的家长会吗? 有一天,我在路边听到两个上小学的小男孩在争论。一个小男孩说,「你看你妈那么胖,像个猪似的。」我当时一下就冒冷汗,我担心以后我的孩子在学校里会被别的小孩用这句话攻击,所以我就想,我一定要给我未来的孩子一个光鲜亮丽的妈妈。 我拼命运动,从早上 7 点睁眼开始,我就在健身房,一直到下午四五点。 我瘦下来之后,他是非常惊喜的。因为我一直穿非常宽松的衣服,有一天我穿了非常紧身的衣服出现在他面前,他说,「我都没注意到你瘦了这么多,你要早这样该多好。」 我想引起他的注意,就买粉色的裙子,会做头发,做美甲,我慢慢这样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只是会说「还行吧」。 丁糖终于瘦下来了。可是丁糖的丈夫好像并没有打算带上全新的丁糖去见家人。围绕这个话题的争吵又开始了。 前段时间,我们吵过一次特别严重的架,是因为他去见朋友了。 他那天跟我说,「我晚上会跟那几个人一块吃个饭。」所以我下午在家就开始化妆,试衣服,因为我以为他既然跟我说了,可能是想带我一起去。 那天晚上他回来一放下东西就直接走了,没有带我去,全都是我自己的内心戏。我想,「他怎么不带我去?我现在瘦了,也学化妆了,穿搭也可以了,没有那么土了,为什么还不带我去呢?」我越想越生气,他回来的时候,我跟他大吵一架,吵得特别严重。 我就问他,「为什么我现在已经瘦下来了,你也认可我了,为什么还不带我去?」他说,「我跟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咱俩都结婚了,我怎么跟我朋友解释这件事情?我把他们当最好的朋友,但是我有女朋友包括我结婚这件事情都瞒着他们,他们会怎么想?我懒得解释,索性就别见了。」 ■ 图/来自网络 如果我不去想这个问题,我觉得他特别爱我,我们的生活也特别好,特别幸福。但是当我偶尔情绪低落想起这个问题,就觉得我为了跟他在一起,努力了这么多年,改变自己,但是最后还是不被认可。 我情绪大爆发,我哭着问他,「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你还不认可我?」我哭得特别凶,他就一直就拍我,说,「我不是不认可你,而是觉得没有必要去见他们,你只需要我认可你就好了,没有必要让别人也认可你,咱们两个在一起过得好就可以了。」 他觉得是我内心不够强大,他说,就像有本书说的「你没有一个独立完整的自尊体系,所以总是渴求别人来认可你」,他说的好像也有那么一点道理,起码能说服我。我反而想开了,不见也挺好的,就不会有婆媳冲突发生。 -7-以后再说 他认为这件事情需要有一个契机,但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契机能带我去见父母。 昨天我跟他提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你爸妈咱结婚了?你想象得到我跟你父母或者跟你妹妹见面的时候,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吗?」 他说,「可能是等我们生完两个孩子以后,一个人牵着一个孩子去见他们。」 「带孩子也不一定能见呢,到时候再说吧,到时候再说。」 作者:故事F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