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地上的眼睛

　　我愕然，知了猴还能吃？不管能不能吃，打死我也不会吃！黑土地上那一个个小眼，那掩藏在洞里的生命，是我童年的朋友。
　　张月芳
　　小时候，我厌恶极了黑土地。
　　后来，一步一步，我离开了生我养我的那片黑土地。
　　城市里，青砖小路，蜿蜒曲折，柏油马路、水泥大道，纵横交错。
　　小区里、单位里，除了种满花草的园圃，难得再见黑土地，就连路边种植的行道树，树根部都罩上了绿色的网格，看不见泥土。
　　时间久了，我突然怀念起了那片黑土地，它们曾让我厌恶，现在却又是让我如此眷念。
　　我尤其想念上学路边的那个小树林。
　　就是像今天这样的天，小雨，带着雾气，地下黑泥刚有点潮，不粘鞋，放学回家的我们，跨过田埂，钻进小树林。那里，地上有一个个神秘的小洞眼，有的小指头这么大，有的黄豆那么大，有的米粒那么大甚至更小，全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我们用指头把泥土一抠，就拖出一个驼背的知了猴，它们椭圆形的肉身，裹着一层焦黄色的外壳，上面有蜜蜂一样的横纹，肚子下有三对爪子。有些洞眼，里面已经空了，知了猴自己爬到了树上，顺着洞找，在树上也能捉到知了猴。
　　我们把捉到的知了猴放在蚊帐里，它们的爪子扒着蚊帐，一动不动，蚊帐里挂着的栀子花花香阵阵，蚊子也不敢来侵扰了，我们酣甜入梦。早上一睁眼，却发现知了猴不见了，留下它的盔甲还挂在帐子上，薄脆闪着金光，中间裂开一道长缝，像一件连体的开衫，又像一个透明的小睡袋，小巧透亮。知了猴呢？我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姐姐。肯定飞走了呗。怎么会呢？昨晚帐子门是关紧的。你夜里起来小便，帐子门压到席子下面了吗？我们一起看向帐子门，帐子垂垂地挂着。我们身子一动，它也跟着掀动两下，似乎在告诉我，蜕了壳的知了猴就是从这里逃走的。我们小心翼翼地取下知了猴蜕下的壳，放在空的鞋盒里。等挑糖担子的进村，铜锣敲起，我们就兜出积攒的知了壳，连着鸡肝皮、牙膏皮，一起换糖吃。
　　正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似乎要把黑土地晒裂开来。知了在树头使劲叫唤，似乎在向我们申诉：知了，知了，你们把我的胎衣换糖了。
　　我们这帮可怜的小馋鬼，有人拿着一大块麦芽糖，上面还撒着白粉，嘎嘣嘎嘣地嚼着，有人拿着糖吹子吹着，吹两声，便咬进了嘴里。我一般都用知了壳换料糖，卖糖的糖担子是有两个带盖的瓷缸，他用一根竹篾子挑一团蜂蜜颜色的料糖，再用另一根竹篾子挑一团红色的料糖。我把两根料糖并排靠在一起来回正反搅拌，有时候跟卖糖的再要一根竹篾子，放在两根料糖棒中间搅动，一边搅一边挑起一丝放嘴里，等到把它们搅和得发白时，往往只剩下一小团了。就那一丁点大的一小团，看了也满是成就感和喜悦感
　　安徽的一个同事告诉我，他们小时候经常炸知了猴吃，丰富的胶原蛋白，上等的蛋白质，补锌补钙，可美味了。我愕然，知了猴还能吃？不管能不能吃，打死我也不会吃！黑土地上那一个个小眼，那掩藏在洞里的生命，是我童年的朋友。
　　我喜欢知了猴，我喜欢黑土地上那神奇的小洞眼。那一只只孕育生命的大地母亲的眼，它闪着，动着，让我们产生了一种神秘而又甜蜜的喜悦，让黑土地的生活充满了发现，充满了渴望。
　　【来源：扬州网扬州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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