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地活着

　　作者：魏杰
　　01睡梦
　　我从睡梦里惊醒过来的时候，兀自气喘吁吁，冷汗淋漓。痴痴呆呆坐在床头，环顾寂寥的黑夜，感觉孤独又恐惧。侧耳聆听，传来大厅的钟摆滴答、滴答的响声，并未曾显现一丝一毫异样，为什么仍然心惊肉跳？
　　恍惚的梦境凌乱陆离，拼凑不出一个连续的片段。依稀记得在一个狭隘的围墙内，我被一群狮子攻击噬咬，拼命挣扎、呼救。旁边无数冷漠的面孔，他们津津乐道，指点、欢呼，如同观赏罗马角斗士残忍的游戏。
　　或许危难时刻每个人都是孤家寡人。迷离之间，忽然梦境转变成一处荒蛮的山涧，巉岩高耸，谷幽林密，虎啸猿啼声不绝于耳。我孤身囚困，焦急地寻觅出山路径，四周绝壁千仞，林涛榛榛，惶惶然、毛骨悚然。
　　此时，疲惫、恐惧、一筹莫展的绝望到了极点。倏尔，风雨交加，雷鸣电闪，把我惊醒。我努力使自己的心绪安定下来。思忖良久，很奇怪没有梦见亲人和朋友。但假如有，亲人应该是鲜花，朋友应该是美酒吧？
　　毕竟是梦，说明不了什么。我相信真真切切的生活，实实在在，可拥有，可触摸。如同我相信平凡的相濡以沫，即使有残缺，也胜过热烈、香艳、浪漫的激情。但梦一定有启示，需要理智、深刻领会它的蕴意。
　　02高傲的生活
　　渴望一种生活，自由、宁静、尊严。但人生无坦途，充满蒺藜和羁绊。我不想逃离，也无处可逃。我的生命不完全属于自己。
　　我心中溢满亲情、爱情和友情。我命中注定是一个俗人，胸怀渺小的希冀，常常事与愿违，又忍气吞声。滚滚红尘，我看不透。千百年来，也没有人看透过。
　　于是，我冥思苦想：如何高傲的生活？
　　传说女娲造人的时候，起初她用尊贵的手指捏出少许人，后来又用藤蔓沾泥向大地挥洒，造出更多的人。前者显贵，后者卑贱。所以，同为女娲后裔，宿命迥异。
　　我不会流芳百世，也不会遗臭万年。无意悖天，只愿健康、随心度过一生。心随意动，我随心动。爱的时候，轰轰烈烈；恨得时候，酣畅淋漓。把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留待来世。
　　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也做一个冷漠无情的人。珍惜擦肩而过的缘分，心存感恩、感激。既不好高骛远，也不妄自菲薄。冷眼相看，那些星光灿烂的风云大事，实则轻如鸿羽。
　　我是女娲用藤蔓沾泥随意挥洒造出来的蚁族。易于满足，随俗浮沉。
　　我卑贱却有坚韧的骨骼，不屑勾心斗角追名逐利，不屑仰人鼻息曲意逢迎。我有我的思想和主张。即使一辈子清贫、洁白、朴素，也要高傲的生活。
　　03健康
　　年少时候，我固执顽劣，不懂亲情、爱情、友情的珍贵。仅凭着一腔热血，单枪匹马向世俗发起愤懑的抗争。我觉得未来很遥远，一味挥霍生命，恣肆放任，不知存恤。如今，青春不再老将至，空余早岁那知世事艰的惋叹和昔日荒唐记忆的碎梦残骸。
　　更可悲，我透支了健康。人到中年，诸事纷至沓来，幸喜思想成熟、百炼成钢。无奈精神不逮，心余力拙。近年来，疾痼缠绕，萎靡浑噩，恍惚里不明朝暮。美味珍馐，食之无味。暖阁香榻，夜不能寐。财富、权势、名利、爱情，都对我失去了吸引力。
　　没有健康，生命就没有质量。人人都明白健康重要，可往往维护健康之时漫不经心。健康是生命的内核，健康的人生才是完美、幸福的人生。所谓身残志坚，只是特定环境下不得已的勇敢。感恩父母赐予健全的躯体，要倍加珍惜。万事俱假，健康最真。
　　痛定思痛，感受颇多。任何珍宝同健康相比，都轻若鸿羽。健康不是商品。喧嚣红尘，千万人追名逐利，却不能掠夺健康。拥有健康，就拥有了好心情，拥有了自信、自尊、自傲的根本。遗憾的是，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可还是不长膘。
　　04蜗居
　　在冬天，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赖在床上睡懒觉了，简直可以用幸福二字来形容。一个人躺在小床上，听楼下小商贩抑扬顿挫叫卖声，眯着眼睛，也不看表，心里甜蜜地想一个熟悉的人或一件愉快的事，然后抿嘴偷偷地笑。天蓝色的床单、嵌着鸳鸯戏水的橘黄色棉被、浅白色的碎花小枕头，都是我的最爱。清晨，煦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暖暖地照进来，在小屋内摇晃着斑驳、明亮的光辉。
　　此时此刻，有什么东西能比我身下的这张小床更可爱、更让我留恋呢？没有，绝对没有。小床虽不宽敞、柔软，但舒适、温暖。我把头埋进被窝里，慵懒地转辗身躯，舒缓四肢。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奇怪的动物：冬眠的棕熊。据说棕熊是很笨拙的动物，躲避严寒时却俨然是天才的预言家和设计师。它在严寒封锁山林之前就未雨绸缪了。它在山涧寻觅到一处隐秘、幽深的洞窟，用繁复的枯枝蔓藤遮蔽穴口，怡然自得地蜷缩起庞大的身躯呼呼酣睡。洞外风雪猖獗的世界与它无关，一觉醒来已是春暖花开。
　　我当然无福享受棕熊的待遇，顶多睡个懒觉而已。早睡迟起，也是奢侈。生命本就是用来浪费的，能多睡一分钟就是一分钟，至少这一分钟由我做主。谁不是每天都在浪费生命？谁又不曾经浪费过生命？人的一生中，如此幸福的浪费真是太少了。所以待到老婆河东狮吼、把我从床上揪着耳朵提溜起来的时候，才不得不恋恋不舍地离开亲爱的小床。
　　05自傲与自卑
　　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习惯，那就是时而自傲、时而自卑。我常常被这两种情绪化的冲动轮番折磨，陷入一种难于自拔的痛苦中。我知道这样非常不好，但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我甚至怀疑自己患上了某种心理疾病，但是过几天又恢复正常的平静。
　　当我自傲的时候，我妄自尊大，目空一切，感觉天下英雄舍我其谁。我有健全的四肢、敏锐的思维，别人能做到的我也一定能做到，也许我还会比别人做的更好。我不能出人头地，那是因为缺少适合表演的机遇和舞台。神佛亦是凡人所创造，王侯将相宁有种呼？
　　但是不久，自卑的阴霾笼罩心头。我自怨自艾，自暴自弃，悲观到了极点。我是繁华世界中最卑贱的一人，曲意逢迎，生如蝼蚁，死如枯蒿。三十六行，我行行是外行。说什么理想和追求？我每天看着一张张丑陋的嘴脸，仰人鼻息，不过是行尸走肉苟延残喘而已。
　　无论自傲还是自卑，我都恨不得粉碎这个旧世界。我在狭隘的个人世界里想入非非，冷看魑魅魍魉恣意横行，手持三尺青锋独闯天下，狂歌走马斩妖除魔，还人间一个朗朗乾坤。当冲动的火焰逐渐冷却，重归理智之轨，我感觉自己多么可笑、可悲、可耻又可怜。
　　后来，我听说很多人也有过类似的经历，自傲过，自卑过，在自傲与自卑的不断较量中长期迷茫，倍受煎熬。我想，也许自傲与自卑是人性中固有的两种极端对立的矛盾吧，当它们达到一种平衡状态时，人就能正确地认识客观世界和自己，也就是走向了所谓的成熟。
　　06边走边唱
　　人到中年，当是步入金秋的年龄。理智与情感的天平上，更多向理智倾斜，不温不火，不嗔不怒。岁月在消磨激情的同时，也把我雕琢得面目全非。经历了冷暖沧桑，看惯了世态炎凉，多了怠惰之心，少了浮躁冲动，就像成熟的果实静默挂地在枝头，不再有繁花娇艳的张扬。
　　但是毕竟有梦。不是吗？我不能看到神秘的九天阊阖的宫阙，我可以触摸到身旁的绿瓦青砖；我不能看到大海上恢弘壮丽的海市蜃楼，我可以拥抱毗邻的森林和村庄。即使没有辉煌的明天，我还有平凡的现在。
　　我常常在想，一个人的经历是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无论是爱过，恨过，笑过，哭过，那段时光都值得珍惜。许许多多琐碎的回忆组成了一个人完整的生命。转瞬之间、挥手之间，静心咀嚼，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世界上唯一永恒不变的只有过去，因为过去无法重新塑模。过去定格在遥远的虚无里，让人无法释怀。我听说过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的故事，却从未听说过往昔变今朝。难道，我所拥有的除了过去，还有幻想吗？
　　可我并不沉溺在过去的回忆里。我知道，平凡的生活也是一种生活，有浪漫，也有彩虹。我的生活我做主，既不好高骛远，也不妄自菲薄。我要把全部身心倾注在狭隘的家庭生活中。在平凡的生活里，边走边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