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她以为她的人生就像一个发了霉的面包，却没想到有人连发霉的面包也要吃。
　　初秋的夜下着雨，她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一阵凉风吹过，她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睡衣。人们路过时都不由得将视线投到她的脚上，光光的小脚上什么都没有。她是偷跑出来的。
　　她瑟缩着躲着雨，加紧几步跑到一个便利店的屋檐下，慢慢地蹭着墙坐了下来。
　　小姑娘，不回家吗？一位老人从便利店出来，将手里的热牛奶放在她的旁边。
　　嗯？她没有动那瓶牛奶。
　　我说你怎么不回家呢？这么大的雨。
　　不想回。她把头埋在两个膝盖中间，抱住了双腿。
　　其实还是想回的，她想，要是可以的话，她当然想回家，但是不行，她要回去了，那个家就不是家了。
　　可以和我说说吗？你为什么不想回家？老人费力地蹲在她的旁边，试图进入她的世界。
　　不可以，到了老人家该睡觉的时候了，你再不回去，你老伴该找你了。她固执地没有抬头。
　　老人家睡眠时间短，刚好听你说些东西还能打发时间，至于我老伴，她去年就走了。老人还是很和蔼，像是没听出来她刚刚的呛声。
　　她慢慢把头抬起了一点，像是想要道歉，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没事的，小姑娘，没什么好道歉的，人都是要老的，她只是先去那边给我铺床了。老人依旧微笑着，像是蹲不住了，慢慢撑着墙坐在了她的旁边。
　　她也顺势靠在了墙上，瞄了老人一眼，什么都没说，拿起已经有点凉掉了的牛奶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她喜欢喝牛奶，尤其喜欢在下雨天喝。她说现在的社会啊，越活心越凉，下雨天看着大雨喝着牛奶，心会慢慢热起来的。老人头靠着墙，闭着眼说道。
　　她吸溜吸溜地喝着牛奶，双眼放空看着前方，依旧什么也没说。
　　老人就静静地坐在她旁边，闭着双眼仿佛睡着了。
　　我有家，有爸爸妈妈，但是我不能回去，因为一回去，家就不是家了，你懂吗？她抱着空掉的玻璃瓶子，双眼依旧放空的开了口。明明是问句，她却像是不想得到答案一样。
　　每趟回家，都像在打一场没准备的仗，就算之前做了多么好的心里建设，一见到他们，城墙都就全塌了。然后就是漫无边际的互相指责和没日没夜的争吵，我宁愿我宁愿他们离婚也不想再看到他们继续吵下去了。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却在要发狠的时候打住了，眼泪从眼睛里疯涌了出来。
　　每个人都有他们的青年，中年和老年。就像你，他们也有过你这个年纪，当年他们笑啊，闹啊，正是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年纪，以为自己能大过天！呵咳咳咳！老人说着说着像是被自己说的回忆逗笑了，却不料呛住了，咳得撕心裂肺。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忍住伸出了手去给他拍背。
　　好孩子，你要知道，当他们到中年的时候，咳咳咳咳没事了，当他们到中年，他们会发现自己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样子，就像你再长大一点，也会发现这个世界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一样。他们会发现，越来越多的事是自己力所不能及的，钱，家庭，甚至父母亲，都让他们感觉越来越无力，这时的他们，就会发泄一下自己。人是最会当局者迷的，他们除非到我这个年纪，咳咳，除非他们老了，才能回过头去给自己打分。老人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顺着气，咳嗽逐渐缓了下来。刚刚的折腾很费力气，他又闭着眼把头靠回了墙。
　　或许吧，说出来后，她感到轻松了一点。说不定我到了这个年纪也会这样呢，不过我一定会顾及到孩子的想法，不会让他们难过。
　　对的，就是这样，人类就是这样一辈一辈的进步，才有了今天的样子。你的父母也一定改正了你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教育方法，他们只是在做他们觉得对的事。老人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把头抬了一下，又靠了回去。
　　试着去和他们说说吧，说你不想这样，就算只有一个人肯听，你也是成功的。
　　她没有动，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
　　忽然，一个粗糙而温暖的手搭在了她的手上。
　　去吧，孩子，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老人坐直了身体。试一下总不可能更坏，不是吗？
　　她低着头，慢慢把手握成一个拳头。
　　你是个好孩子，勇敢，善良，你不会用语言伤害他们的，不是吗？我相信他们也不会觉得你是在伤害他们，因为你们是一家人啊。说着，老人扶着墙站起了身，跺了跺脚的他又慢慢的蹲了下来：那么，我们勇敢善良的好孩子决定好了吗？如果你愿意回家的话，能顺道送送我这个糟老头子吗？
　　她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拉住老人的手摆出冲的姿势。
　　唉唉唉，老头年纪大了，可不能和你们小年轻一起飞了，只能在地上慢慢爬喽。老人也配合的摆出好怕怕的表情，语气中却是一点都不怕的样子。
　　她终于笑着回头，抱着老人的胳膊，一起走进了大雨中。
　　雨冷，人心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