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山水之间

　　文丨蔡测海
　　千山一眉，万水一泓，名河实为溪，叫皮渡河。若叫皮头河，则为上头的溪流。叫必渡河，有佛意神说的意思。发源可立坡，不得山名。
　　皮渡河入酉水，酉水入沅江，沅江汇入洞庭湖，通长江。皮渡河是长江最小的基层单位，可立坡是武陵山中的一坯土。
　　这小处山水，正与我相宜。我别无选择也毫不犹豫地出生在这里，自幼甘与这方山水相伴。习山玩水，一生练成于山水之间。乡间少年的沉默，其实是寂寞和幻想。也好在有山可练，拾柴，采摘，觅食。有河能习，摸鱼，捕虾，捉蟹，做狗刨游水。皮渡河水清见底，可数河底沙石。鱼虾也多。说水清则无鱼，不足信。春夏之交，到秋天，可见一条大鱼领一半小鱼，在水中游乐。若去酉水，捉鱼像菜园子取菜。在二姨家做客，二姨做早饭，饭未熟，表哥就捉了一条大青鱼回来做菜。酉水多有鲤鱼、青鱼、翘嘴、桂花鱼，都是大鱼。有话，猪大三百斤。鱼大无秤称。皮渡河的鱼小，种类多。小河有岩花鱼、桃花鱼、巴岩鱼、跳鱼、鲢鱼、娃娃鱼、盲鱼、千年鱼，也有鲤鱼和小白鱼，有的鱼种，只皮渡河独有，皮渡河的鱼，古怪精灵，别处江河并不见踪迹。若出现在别处河流，那不是鱼，是怪。据说，岩花鱼是水蛇和母鱼交配而生，所以鱼籽有毒，不可食。其毒性比河豚鱼。桃花鱼又叫红鸡冠，红鳞。游水在水面飞跃，像打水漂，速度快如飞箭。跳鱼可在急水处跳跃逆行。巴岩鱼紧贴石头，任急流冲刷不动。跳鱼和巴岩石两种，正是由山涧激流生成练就。娃娃鱼和团鱼，虽是水族，却是两栖类，这两种鱼长寿，也曾被捕食，虽在动物保护目录，但屡遭侵犯。
　　皮渡河，是独有的水族博物馆，鱼鳖虾蟹，共生共荣。扯一把水草，带上一串虾，翻一块石头，可捉几只蟹，打一桶水，会有几条鱼。鱼多，捕鱼的手段也多。摸鱼、捉鱼、网鱼、钓鱼、鸬鸶抓鱼，水獭也驯练成捉鱼好猫。最凶猛的捕鱼方法叫闹鱼，枯水期把毒鱼的药水倒进河里，毒杀大水族，竭泽而渔，更绝，又有炸鱼，电鱼，鱼类渐入世界末日。一条河，几条河，条条河，鱼类已成珍稀生物。
　　少时伴皮渡河，上学去来，听水响必有鱼跃。几经岁月，只见流水，不见鱼游，虾蟹也形影孤单。
　　皮渡河两岸，树木葱葱，森林绿被，覆盖武陵山，绿染泛三峡地区，连接神龙架，连接大别山。武陵山，鸟有锦鸡，寒鸡，画眉，青鸟，红嘴鸟几十种。兽有虎、豹、狼、豺、獐、麂、牛、羚、熊、猴几十种。虫的五步蛇、竹叶青、烙铁头、穿山甲等上百种。武陵山，实为野生动物园。武陵山，林密草盛泉旺。武陵山，位长江中上游，如果说青藏高原，云贵高原是长江的肺，武陵山是长江的肾。武陵山好，重庆、武汉、南京、上海得好水。
　　人取食不为过，暴食则过。饥不择食不可责，饱食贪食实可责。因为贫穷，刀耕火种，滥杀水族，天见怜。山水受害，人之为害。我同已故作家孙健忠，行走武陵山几千里，亲见木稀水枯，地陷，泥石流。酉水河垃圾成堆。一路无醉，一路心痛，一路叹息山水大伤元气。陪同官员说，先要解决老百姓的吃穿用住，才谈得上环境治理。源头的源头，是贫困。后来，国家实施扶贫攻坚的战略决策，这是一次山水的转机。我和作家谭谈、水运宪受中央湖南省委指派，历时六十天，行走三万里，走访二十一个国家级贫困县，一百零八个贫困村。湖南省做好了农水电路的三大基础建设，山地有机改造，提高了农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农民的生活质量。记得凤凰县那位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农业大学毕业的苗族干部。他的山地开发模式，是山顶戴帽子，种绿化树，山腰扎带子，种经济林，山脚穿鞋子，种庄稼、至今心怀敬意，一位懂科学的好干部。
　　那是扶贫攻坚的初级阶段，乡村脱贫，初见成效。有了吃饱饭的基础，才有了后来退耕还林的可能。
　　向贫困宣战，是举国上下的接力。二十世纪到二十一世纪十年间的那一天，党和国家的最高领导人习近平，来到武陵山区一个叫十八洞的苗族寨落，问过老百姓的收入，问过有多少男子未娶妻，问过吃穿用住，在一苗家屋前的院坝里，提出精准扶贫重要理念。陪同习近平总书记的，有湘西州委书记叶红专。叶红专是同我一起长大，同读一本《诗刊》的书友。在州委书记任上，他带领全州干部群众牢记嘱托、感恩奋进，担当首倡之地的首倡之责，摆脱了千百年的绝对贫困，十八洞有了乡村产业，还有了乡村银行，三十几名大龄男青年脱单。脱贫又脱单，乡下人的命运有了根本改变。武陵山腹地的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洲，农村完成脱贫任务，完美走上宽裕路，去实现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脱贫的要求是丰衣足食。衣食足而礼义兴。礼义于人，也礼义自然。与人相伴，与山水相处。生活富足，也是山水的转机，还是当年行程万里访贫困的伙伴谭谈、水运宪，还有凌宇，胡竹峰，梁瑞郴，朱秀海，还有湘西一群文人朋友，七日走湘西。山乡巨变看龙山。一路所见，林丰果硕，山青水清。忽如一夜春风来，能发山乡繁华事。想起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坐山路大巴士过铁路坡，一位自上海回乡探亲的同乡，对山大哭，他不忍山乡的荒凉。如果今天他能与我同行，会和我一样心情大好。家乡后辈说，山上树长好了，山泉复生。他找到几处山泉，这每一处泉水我都记得，大旱天的救命水。喀斯特地区，有两种图像，一种是石漠化，寸草不生。一种是青山绿水，万象更新。守好每一处泉水，就守好了皮渡河，守好酉水，守好长江。守好一座山，就守好了武陵山。爱护武陵山，爱护长江的肾。
　　儿时相伴的皮渡河，流水淙淙，鱼虾欢乐。涨大水，不见漂浮的垃圾，河清水净。绿水青山，是山河的表情，也是人间的岁月。
　　向山水致敬!向守护山水的你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