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寻觅袁先生气息

　　晨曦微露时分，忍不住再一次去了趟医院。说不出来理由，不由自主就脚随心动走到了这里。这是袁老心脏停止跳动的地方，是生命的终点，也是他去往天国的起点。立于袁老昨日启程离去的地方，看满地鲜花，独怆然而泣下。
　　先生放下视若生命的杂交稻，在此度过了短暂而漫长的两个多月。对于一个正常的生命而言，这是短暂的；对于与病魔抗争的先生而言，这是漫长的。终于，先生放下了一切，放下了他珍视的所有，走了。这一次放下，是真正彻底的放下，无牵无挂的放下。
　　是的，他走了。走之前，谁知道在这静谧的医院里，发生过什么。昨天的这个时刻，这位乐观而顽强的老人，正在与黑白无常做着怎样惊心动魄的抗争呢。
　　医院的正门，住院部门口，都摆满了鲜花和怀念。娱乐至死时代，普通的百姓其实最懂得谁最珍贵。此刻，天地之间那杆秤都在每个人心中。人们把朴实而诚挚的词汇，都献给了这位可敬而伟大的老人。小山一般的鲜花丛中，我最爱这一张有心人为先生画的带点漫画意味的画像。这张画像，相信也是先生最喜欢的，生动刻画出了先生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可爱而顽皮，睿智而诙谐，是一个能给老幼都带来笑声的老人。其实，他应该不愿意人们称他为袁院士，他可能更习惯被称为袁老师、袁先生，最喜欢的还是用长沙话称他为袁大嗲。请允许我们从此就这样亲切地叫你袁大嗲吧。
　　今天，也许会有更多的人涌向殡仪馆向袁大嗲告别。殡仪馆是生命宣告向这个世界告别的地方，我觉得袁大嗲不会喜欢，他喜欢的是试验田，是实验室，是年轻人的簇拥谁不知道袁大嗲是个爱热闹的时髦嗲嗲呢。
　　当然，今天会有许多许多人去看望爱热闹的袁大嗲，安卧于鲜花丛中的袁大嗲不会寂寞。
　　可是，我不忍看安安静静卧在鲜花丛中的袁大嗲，我更愿意追忆脑海中那个朗声大笑如洪钟，跳起来挥手击球的袁大嗲，在水中用毛式泳法激水的袁大嗲，与助手同事打麻将打牌的袁大嗲，低头拉起悠扬小提琴的袁大嗲，情急之下就飚起带着泥土味的袁式英语的袁大嗲。这样的袁大嗲，再也看不到了。还好，时代记录了这位老人的影像，也记录了他的声音。
　　我踯踯躅于这偌大的医院，试图寻找些袁大嗲留下的些微气息。毕竟，他在这里度过了七十多天。毕竟，这栋红楼曾经真真切切地陪伴了他六七十天。也许他曾无数次站在窗前，凝视这座城市，牵挂着他的梦想。也许，他曾在某个拐角处驻足，深情抚摸着哪一株小草，哪一片树叶。一枝一叶总关情，这个大大的院落里，一定留下了您的深情厚意，一定留下了您的气息。我相信，那个可爱的灵魂，一定还会在绿树红墙间驻足流连，依依不舍。
　　这所声誉隆盛的医院，也没有留住袁大嗲。不是人不努力，而是天命难违。袁大嗲九旬有一，高德高寿，含笑仙去，有几人有些福报？这样想来，每个爱戴袁大嗲的人，都应该释然。尽管内心明白这是天道轮回，想到斯人已逝，总是恻然。作为这所医院的邻居，每天都要经过，每天都不由得要打量那些经历百年的建筑。可是，一想到这里是袁大嗲的生命终点，以后也许要绕行了。
　　所有为袁大嗲送行的人们啊，请你们静静地来，静静地去，静静地拍照，不要说话，不要喧腾，不要惊扰了这位老人。他只是累了，他是太累了，他是需要长睡了。袁大嗲，您就尽管长睡吧。您为这片土地创造过太多，这片土地报您以温暖怀抱，拥您入眠。那一枚沉甸甸的闪光勋章，也将伴随着您入眠。人们心中的无字丰碑，也将长立于山水之间。袁大嗲此生襟怀磊落，脚踏在坚实的土地上，书写出了快意人生。他用自己的方式深爱着这个家国，这个家国也给予了他最高荣誉。人生如此，岂不快哉！
　　敬爱的袁大嗲，请您就此与这个世界别过，在另外一个世界过着另外一种您同样喜欢的日子：打球，下棋，游泳，拉小提琴。在那边，同样会有无数喜欢您的人围绕着您。您慢些走，再慢些，从此再也没有回头路。您对这个世界的所有眷恋，这个世界对您的所有思念，都化作这漫天大雨。现在终于明白这座城市为什么泡在雨水数月而没有停止的迹象，这是天意啊。泪飞顿作倾盆雨，日复一日的雨，绵绵不绝，这是怎样的天地伤痛。您昨天离开时，雨歇为您行方便。此时，窗外大雨如注。感天动地之人，天象昭示得明明白白。
　　湖湘何其有幸，养育如此千年难遇之功臣。巍巍岳麓山，滔滔湘江水，都在唤一声：魂兮归去！想起了岳麓山上民国元老黄兴墓前的碑文无公即无民国，有史必有斯人。很想改动二字，致心目中的袁大嗲：无公即无足食，有史必有斯人。
　　袁大嗲功德播于五洲四海，却不事奢华，更不喜欢繁复的光环。去除所有光环，还一个本真的，大写的人：
　　袁大嗲，大地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