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语（明日冬至）

　　年纪越长，对于时光的流逝，似乎越有意无意地淡漠。确切说，是一丝丝的失落，夹杂着些许没来由的慌张。就像你越怕一件事，就越希望远离它，至少是暂时的忘却也好。
　　然而，年龄如树上的年轮，任你如何掩饰，却也无法抹掉。不像女人的妆容，厚厚的脂粉有时能遮盖住松弛的皮肤和浅浅的鱼尾纹。哪怕是自欺欺人，也有片刻的安慰和恍然的欢愉。至少感觉那青春隐隐还在，虽然柔柳般的腰肢早湮没在岁月的尘埃里，连影子也不见。
　　人来世上，究竟为什么活？恐怕没几个人说的明白。或许活着本来就没什么意义。你硬要找出人生的真义，往往是徒劳。叔本华、尼采的尝试，不是每个人都懂。那更多的是古板的哲学家，坐在宽大书桌前自以为是的喟叹。或许活着本身就是活着的意义。大多数人，活着已经很累。俗世的疲惫，犀弱的挣扎，人如蝼蚁。有些东西很伟大很高远，而此时却无法触及，连想象也不能，因为肚子远比梦想重要。
　　不过，人生总是要继续。不死的人，只能努力活着。岁月带给你的不只是皱纹。头发少了，身子懒了，眉眼却莫名地顺了。以前看不惯的事，讨厌的人，渐渐都习以为常了，似乎本来就应该是那个样子。多少人终于活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模样。这是中年，是终于老去的人生。
　　曾几何时，死亡是一件极其遥远的事情。它似乎只存在于电视新闻、网络和陌生人的哭声里。直到有一天，你发现有周围的人，熟悉的名字，甚至是至亲的人，开始慢慢离去。你以为那只是短暂的道别，不料这不经意的回眸一瞥，却已是一生一世。有人永远留在了昨天。在撕心裂肺的痛里，你终于明白：你老了。和这个世界告别的日子，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已悄无声息地启程。
　　你开始回忆，满脑子的过去，固执地不肯往前，而一切终是白费心思。太阳每天都会升起，而几乎每天都会有人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无论王侯将相，还是市井走卒，每个人的结局都一样。或许命运的不公平，终被众生皆同的人生结局所磨平。
　　所以，不必抱怨，也无需羡慕。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本身就是一种幸运。命运到底很公平。没有谁的人生是完美无憾的。或许遗憾才是生命的本色。
　　联想事件，近些日子网络已是甚嚣尘上。恍惚的旧时光，记起买的那本书：《联想为什么》。深蓝底调的封面，作者陈惠湘。彼时彼地，对联想包括某教父的崇拜，确如滔滔江水。尔今再看，满脸正义的背后可能是道貌岸然，繁荣发展的底层也许是可耻的黑手。已经销声很久的某网商巨头，当年甚至公然对工商总局叫嚣不已，资本的嘴脸何其难看。也许还是马克思说的对，资本来到这个世界，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央视拧着眉毛一脸真诚的大神怦然跌落神坛。想当年也曾为其言所动，那本《痛并快乐着》至今还在。现在看，王朔的评说可能比公知的嘴脸更靠谱。再如毕福剑，李云迪，甚至刚刚的王力宏。人生的际遇谁能说得清楚呢？又有谁能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人生的轨迹？人可以自得，但不可自狂；人可以有所求，但不可嗜贪。
　　可能说到底，人性大抵如此。人前人后两码事，也许伪君子才是人之本来面目。也唯其如此，人方才为人。初习民法，阿戴老师讲案例，说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我想，好逸恶劳亦是人之本然。谁不想过舒坦日子，谁不喜欢美人在畔？酸葡萄并不只秋天才有。你没去做，可能只是因为没有机会而已，不见得你就更高尚。一旦有时机，西装革履的青年才俊不见得比背心短装的街头小混脱的更慢。黑人领袖曼德拉曾嫖娼，郁达夫在日本逛妓院，连看似老学究的某老先生据说在早年的日记里也说希望能多ri几个女人。
　　其实，老祖宗早就看透了，食色性也。剥去光鲜的外壳，底色的人都一样。区别的只是那套衣装，高低的只是那个位置。不必敬畏，无需悲哀。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已很好。人的欲望永远没有止境。它推动着人类向前，也衍生了无数贪欲和烦恼，甚至罪恶。欲望的尽头往往是断头路。眼看他楼塌了的一刻，你才觉得自己平淡辛劳的日子如此踏实。
　　人不能什么都想要，人也不可能一无所有。有高楼大厦，也有小院平舍；有达官贵人，也有平头百姓；有幸福的家庭，也有破裂的婚姻。但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塞翁失马的事也并不罕见。你有花天酒地的豪奢，我有粗茶淡饭的安宁。不尽的钱财背后，可能牢狱的门正慢慢打开。心安即是福。或许命运正以另一种方式给你公平。珍惜拥有的，不奢望得不到的，放弃没有意义的坚持。
　　三毛说，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生命的每一次经历，是结束，也是开始。人生可以在任意时刻重新启步，如鹰拔毛断喙之重生。做自己喜欢的事，以自己愿意的方式度过一生，就是最好的人生。
　　冬日的暖阳很好。姑苏的十二月，像故乡晚春。岁暮天不寒。落叶在地上飞舞，起起落落，像人生。
　　一年又将远走。愿众生皆安，山河旧色。无论贫富，境遇如何，身体健健康康就好，家人平平安安就好。有健康，才可能有一切。有心态，才会有生活。
　　人生如行路。小车不倒，继续推。
　　窗外，灯火万家。这城市，这众生芸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