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这扯淡的人生

　　其实，我本想把我的这段特殊的人生经历、把我与教授之间纯洁无暇的亦师亦父之情一直在心中珍藏下去，一个人慢慢品味，直到永远！因为我一直对我将要述写的这位老教授怀着深深的敬意，还有一丝愧疚！无论是他的教学能力还是他为人师表的品性情操！无论是他给予我的帮助还是对我人生道路的影响！我知道我心中一直放不下他。但如今已年届古稀的教授却过着炼狱般的生活！让我的回味平添了无尽的苦涩，这种长期的压抑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一直啃噬着我的心。
　　老教授在我四年的大学生涯中一直担任我的班主任，并上了我们三个学期的两门专业课。
　　还记得，青春勃发的我们满怀着憧憬、懵懵懂懂地踏进大学校门，迎接我们的除了漂亮得如同花园般的校园、频频撞眼的各种目不暇接的新鲜事物，还有就是两鬓斑白、慈眉善目、仿佛永远洋溢着微笑的班主任。
　　那年，教授五十二岁，身高大约172厘米，体重大约75公斤，在国内同学科领域中虽算不上出类拔萃的专家，也属于小有建树的学者。
　　还记得，那时的大学校园，正是传统文化和现代思维碰撞最为激烈的舞台和阵地，听所未听的观念、闻所未闻的思潮如洪水般不可遏止地涌入初入校园的我们的头脑中，新奇迷茫狂燥是几乎所有大学生共有的特质。
　　还记得，那时的大学生从日常行为大致可分为三种人：啃教材钻书海誓死考研想上流的人；搞兼职赚小钱提前融入社会奠基础的人；谈恋爱打麻将混个毕业证走人的人。从经济条件大致也可分为三种人：家庭忒富裕花钱如流水言行极高调整天比吃比穿比潇洒的人；家庭还不错花钱有讲究言行看场合在女生面前慷慨在男生面前抠门的人；家庭很贫困花钱极小心言行皆谨慎一文钱恨不得掰作两半用的人。
　　三种人一般是玩不在一起的。
　　我来自边远农村，在条件上就属于家庭很贫困花钱极小心言行皆谨慎一文钱恨不得掰作两半用的人。
　　然而让我大感意外的是，我这个来自边远农村经济条件极差高考成绩不突出口头表达能力木讷的孩子却被指定为临时班长。很久以后教授跟我说：他是认真翻看了全班学生的档案和照片后最终确定的，并不是以高考成绩作为唯一依据，而且看到我的第一眼起他就更加相信自己的选择不会错，四年的事实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教授身上有中国最典型的知识分子共有的特质：儒雅慈祥、治学严谨、行为规范、语言和蔼！尤其难能可贵的是，教授有一颗仁慈善良的心。
　　大二的时候，本就经济极度拮据的我雪上加霜，我的父亲不幸因病辞世，家里的支柱一下子倾倒，仿佛塌了半边天，我失去的不仅是勤劳善良的父亲，同时也失去了继续上学的经济来源。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里，不知道自己继续上学的动力和支撑在哪里。我是一个不爱絮叨的人，我只能把一腔苦水咽在肚里，一个人慢慢品尝人生的第一次苦涩！但我实在不想彻底离开我为之奋斗了十几年才考上的大学，大学是我继续梦想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站。于是，我向学校写出了休学一年的申请，计划先打工赚钱，然后再继续完成学业。
　　细心的教授注意到了我身上的变化，在一番推心置腹的交流之后，教授完全了解了我的家庭出身、基本经济条件、难以为继的现况以及我心里的一系列想法。最后教授给了我三句话：一。你是一个好学生，你现在的舞台在校园，将来的舞台在社会，打工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二。不必休学，早毕业一年，早工作一年，早脱困一年，比你休学打工更能从根本上解决实际问题；三。不管有什么具体困难，尽管跟老师说，老师绝对不会放一个学生因为经济问题而辍学。
　　从此，每个星期至少有两到三个晚上，晚饭后教授总是叫上我同他一起在校园里散步，给我讲他小时候的经历，讲他上学时的困难和一些有趣的事情。我知道教授是在化解我沉重的心结，树立我克服困难的勇气，在教我课堂上难以学到的人生和社会经验。
　　教授知道我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直接的给予和接济是我不能接受的。于是他巧妙地做了几件至今让我难以忘怀的事情：
　　一是他很多时候在放学后通知我到他家，借口让我帮他查一些资料之类的东西，或者做一点简单的家务（譬如整理花草等），然后理直气壮地让我在他家吃饭。吃饭时教授对我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总是把好吃的菜直接扒在我的碗里，而且不允许说不。其实教授自己的子女从来没有享受过教授这样的待遇。
　　二是每次在教授家吃完饭，教授都让我就在他家洗澡，说年轻人出汗多，应勤洗澡，说他家随时都有热水，洗澡方便。我知道那是为了我节约二元钱，因为那时在学校洗澡收费一元，校外洗澡收费二元，而学校浴室由于浴位少、学生多，需轮流洗澡，因而一星期最多只能洗两次。而那时二元钱几乎已经是我一天甚至是二天的菜金（每月菜金只有五十至六十元，还时常因为无钱而只能吃咸菜就饭）。
　　三是教授会不定时地十元二十元地塞钱给我，根本不容许我说不，还故意板着脸对我说：这是借给你的，你好好记着，工作以后还我。其实我知道这是情，是一个慈爱的老师对学生的情，是我一辈子都无法还得了的情。
　　师母也是一个极其善良的女性，每次我去他家吃饭，师母都会特意加上一两个好菜，并满眼慈爱地看着我狼吞虎咽，然后和老师发出会心的微笑。
　　每次去教授家的时候，进门时教授总是慈爱地摸一下我的头，拍拍我的肩，出门的时候教授也总是送我到门口，然后摸摸头，拍拍肩，再加上一句鼓励或叮咛的话，散步时也经常如此。直到如今，每每回想到此，我都仿佛觉得我的头上还有教授轻柔的十指滑过，肩上还有教授宽厚的手掌轻拍！
　　更令我感动和永难忘怀的是：父亲去世那个暑假，教授让我写信告诉家里，假期不回家了，在学校有事。同学们都回家之后，教授怕我一个人住学生宿舍寂寞，干脆让我搬到他家里去住，白天帮他查阅一下资料，抄写一些学术论文，晚饭后一起散步，晚上自己学习，有时还同他一起点评一下函授学生的作业和论文，自然一个假期都在教授家吃饭。暑假结束时，教授不顾我的激烈反对，硬是给了我一个学期的学费和大半个学期的生活费，并严肃地对我说：这是我应得的劳动报酬！
　　我与教授的这种感情，介乎于师生、父子、亲人之间，很难用语言准确表达和定位。一次，教授因病住院，师母既要上班，又要顾家，还要照顾教授，忙得不可开交，在这种情况下照顾教授当然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六天五夜，我基本没有离开教授的病床一步。由于教授得的是急性胰腺炎，疼起来时大汗淋漓，苦不堪言。为减轻教授的疼痛，在他输液和疼痛时我用左手握住教授的右手，右手用毛巾不断地给教授擦拭满脸的汗，三个多小时的时间，教授也一直紧紧握住我的右手，片刻也不松开。
　　此时此刻，我深深地感觉教授也是普通人，甚至对我有一种依赖、有一种离不开我的情愫！多少次，面对教授痛苦的表情和病情舒缓后慈爱的微笑，我都想对教授发自内心地叫一声爸爸，甚至话已经到了嘴边，可是却叫不出来，又被我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其实我知道，我这一声叫出来，教授和师母肯定不会拒绝，反而可能会高兴的接受！因为在教授夫妇的眼中，我的懂事、质朴、善良、勤奋是老两口最为欣赏的，他们早已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是那时知道什么叫恋老，知道同性之间也有这样的情与爱，也许我与教授早就已经是一对令人羡慕的老少情侣了！因为从今天某些恋老者的标准和理念来看，老头似乎有这方面的潜质（每次我们在一起，摸我的头拍我的肩是老头必做的动作）！然而愚钝的我只知道教授就像自己的亲人，就像一个慈爱的长辈，与教授在一起就觉得浑身舒畅，心情阳光！
　　四年艰难苦涩而又美妙难忘的大学生活就这样在与教授亦师亦父般的相处中过去了！教授反复动员我继续跟他读研，意在培养我走他正在走着的路，我认真权衡我的经济条件和现实状况后坚定地摇了头，抱着一丝遗憾踏上工作岗位，成了一名普通公务员。
　　离开校园那天，我和教授第一次长时间紧紧拥抱在一起，我们都眼含泪花，难以自制，教授拍着我的肩膀嘱咐的话直到如今依然回响在我的耳边：你的工作能力和责任心我都绝对放心，你会事业有成的。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一定要经常回来看看我！因为，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孩子！我期待着！
　　我泪雨滂沱。
　　我知道我对教授今生无以为报。
　　教授，老了四岁的教授，依然在他的学海中徜徉，依然在他的学科中漫步，依然在他那三尺讲台上、在一茬一茬的学生中授业解惑。
　　而我，由于相隔太远，除了偶尔出差时顺路或绕道到我曾经就学的城市去看望一下恩重如山的教授外，就是节假日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而已。我知道再多的金钱和问候都难以回报我心目中崇高圣洁的教授，我只有更加勤奋地工作，更加纯净地做人，才是对教授最好的回报，我别无选择！
　　然而我不知道，教授的生活和命运却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二OO一年，一辈子在教授身后默默奉献的师母突然因病去世，这对已经年过花甲教授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因为教授一辈子投身于学科研究、投身于教育教学，根本不擅做家务，子女又都不在身边，一下子教授连生活问题都难以解决。
　　于是，在度过了一年多艰难的日子后，教授不得不走进了第二次婚姻。
　　殊不知，这却是教授厄运的开始。
　　如今，我只能说，那个五十出头、有着一副还算漂亮的躯壳、却藏着一颗蝎蛇之心的女人，是一个与宁静生活、与书卷家庭格格不入的女人。
　　短暂的甜蜜过后，那女人随即撕去了伪善的面纱，露出了泼妇的嘴脸。接踵而来的就是愈来愈无理的要求，愈来愈恶毒的语言，愈来愈升级的纷争。
　　教授是一个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沉湎于学术和研究的老人，与外界的来往很少，与权势的接触更是几乎没有。而女人却不断地要求教授为她的子女和亲戚做这做那，稍有不顺，就恶语相向，甚至撕扯抓挠发混撒泼无所不用，而且丝毫不管时间地点场合，丝毫不顾教授的声誉和脸面。
　　两年之后，实在无法继续潜心学术的教授终于不堪其辱，提出离婚，可是那女人却恶狠狠且大言不惭地对教授说：今生今世，我就是赖上你了，你怎么办吧！
　　离婚不成，家庭整天乌烟瘴气！使得一向身体硬朗、满面红光的教授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头发全白、面目凄凉、双眼无神、举止迟钝。这还远远不算，那女人整天无所事事，为耗费充沛得出奇的精力，随时亮开嗓门，在校内校外恣意散布谣言，对教授恶语中伤，甚至动辄就往院长办、党委办、校长办闯，搅得整个校园鸡犬不宁，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心力交瘁的教授在所有的幻想破灭之后，怀着绝望的心情向学校递交了退休申请，离开了他心爱的讲台，离开了他为之奋斗了几十年的学科领域。拖着凄诀的身影到儿子所在的城市避难。
　　本以为这样可以清净一下，然而，那恶毒的女人却不肯罢休，一边霸占着教授在这个城市的房子，恣意惊扰四邻，一边还继续追踪到教授儿子所在的城市大闹，而且语言更加恶毒，行为更加放肆！
　　万般无奈之下，为了教授的身体，为了家庭的安宁，教授一家不得不再次选择了避让，放弃自家的房子，悄悄在外租房居住！如今，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将近四年。一个白发苍苍、儒雅慈祥的教授，一个把毕生精力都献给了自己钟爱的科学事业的老人，在最该享受人间天伦的时候，却被迫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教授在对我述说这些的时候，一双曾经无比清澈的眼睛始终挂着两行清泪！曾经无比温润祥和的面容写满了沧桑和倦意！
　　我听得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
　　在我的反复劝说和邀请下，教授曾经到我所在的城市小住了一段，但由于我工作较忙，没有更多的时间陪伴教授，心情郁闷、无所适从的教授难以适应这样的生活，半个月之后，教授坚持回到了儿子所在的城市，继续过着居无定所的流浪般的生活。
　　不久前，因为一次会议，我遇到了大学时侯的系主任，一个与我的班主任同龄的老教授，也曾经是我的老师，老教授退休后被返聘依然做自己擅长的学科课题研究，而我的班主任，一个在学科课题研究成果上与系主任不相上下的老人，却连最起码的安稳生活都过不上。说起这件事，老教授也不断扼腕叹息：一个为人师表品德高尚的老人，一个把科学研究珍视为生命的老人，一个在自己的学科领域有很高造诣、本可以做出更大成绩的教授，就因为一桩婚姻全给毁了！
　　这是个人的悲剧，还是时代的悲剧？
　　老师，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我知道，作为受到您特殊关爱的学生，无论做什么，我都永远回报不完您的恩情，今天，在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我却无能为力，空留遗恨！
　　老师，如果可能，我愿意接过您身上的千斤重担，只要您能浑身轻松；如果可能，我愿意承担您心中的万只包袱，只要您能安享天伦。我只衷心希望您身体再健康一些，心情再开朗一些，笑容再绽放一些，生活再幸福一些！世间万事万物都是自然的、社会的、身外的，只有身体才是属于自己的。
　　老师，请恢复您一贯自信的笑容，继续您一贯从容的脚步吧！一抹阴霾挡不住夕阳的光辉，一片乌云遮不住晚霞的瑰丽！悲剧的一页总会翻过去，我相信，属于您的幸福一定还会回来。
　　因为，您的学科需要您，这个时代需要您！
　　因为，仁慈的上苍必然会护佑仁慈的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