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母亲短暂而凄苦的一生

　　天人永隔，已然二十年。
　　母亲走得太过突然，远在异地求学的我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也未能参加她的葬礼。我的这份遗憾，虽然在时光流转中被岁月给尘封到某一个角落里。然而，它却经常在午夜梦回时把我惊醒。
　　对母亲，我一直心怀感恩。
　　在那个年代，农家的物质条件并不丰富，但母亲却能在那样的环境里，不只给我们提供了极好的物质需求，更提供给我们一个健康、快乐的成长环境。
　　图片来源于网络母亲和父亲的婚事
　　我有四个舅舅，没有姨妈，再加上母亲天生瘦弱，所以，母亲在娘家时，很受照顾，不让她干一点重活，有好吃的，也会优先考虑到她，母亲在娘家时没受过任何一点苦。只是，没有读过书。
　　由于母亲身体瘦弱，不能操劳田地里的活计，在那个年代的村子里是不好找婆家的。而姥姥家条件又好，也不想降低要求。就这样，一晃就到了25岁。这个时候遇到了我的父亲。我父亲的婚事被耽误，是因为我奶奶得罪了媒婆，媒婆四处给扒媒，说我奶奶虐待死了亲生女儿，所以，父亲的亲事被耽搁了。当时，父亲已经28岁，绝对的大龄青年。尽管母亲瘦弱，连自行车都不会骑。但父亲没有选择，对姥姥家也满意，就认可了这门婚事。
　　姥爷觉得父亲人还不错，尽管也听说了我奶奶的事情，但还是毅然同意了。我姥姥说，娘家这么多人，又不是没有撑腰的，任我奶奶再厉害，也不敢怎么欺负我母亲吧。就这样，母亲嫁了过来。说实话，我奶奶虐待母亲倒也谈不上，只是言语上欺负母亲而已。首先，嫌弃母亲太矮、太瘦。但由于姥爷和四舅经常帮我家干农活，姥姥针线活做的特别好，给我家做了很多衣服鞋子之类的，所以，尽管奶奶经常说母亲，但由于姥姥家做后盾，也不至于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发生。所以，除了奶奶的碎碎念，别的，倒也相安无事。母亲一个人带孩子，格外辛苦
　　奶奶特别重男轻女，并且，还找茬，奶奶天天说我瘦，长得这么小，都是母亲遗传的，还说村子里，和我一个月份出生的小孩，人家多胖多好，搞得母亲很郁闷，就一直尽可能多的喂我，希望我能吃的胖一些。当时，我确实很给母亲争气，百天时，就已经胖乎乎的了，也比较有灵气，奶奶终于不再唠叨。
　　妹妹只比我小一岁，在妹妹出生时，奶奶像炸了锅一般，看到又是个女儿，再也难以接受了，说母亲不争气。说我两个伯伯家都有儿子，只有我父亲，要绝户了。反正，没事，就在母亲面前骂骂咧咧的，月子都不伺候。还说，绝对不会帮母亲带这两个赔钱货。
　　那时，姥姥能帮忙带孩子。爸爸常年在外忙碌，母亲就把我送到姥姥家。可是，我只在姥姥家住了3个月，大舅妈就总跟我姥姥闹架。母亲也觉得，嫁出去的女儿，不能总这么拖累娘家，就把我接回了家，母亲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
　　在我五岁那年，终于有了弟弟，这个时候，奶奶终于不再骂，家里平静了。我也已经长大了，能帮助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我抱着弟弟、领着妹妹，还能做些家务。
　　在弟弟两岁时，又有了小妹，但奶奶死活不让要，天天给闹，说我们家这么多孩子，根本养不起，只会拖累她。虽然母亲一再表示，不需要奶奶操任何心，吃不上饭，我们出门要饭，都会躲着奶奶的家门口。但奶奶还是不依不饶。母亲无奈之下，只能流着眼泪，看着小妹被送走。
　　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那时，我除了照看弟弟妹妹，还承担了所有家务，母亲只需要干地里的农活。后面我上学后，放学，我回家做饭、做家务，妹妹则去地里帮母亲干活。在我上小学时，母亲就教会了我织手套、织袜子，也能织毛衣，并且，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这些，让母亲感觉很自豪。她一直说，三个孩子都很争气，让她觉得她终于可以直起腰杆做人了。如果我能再考个大学，让人高看一等，我奶奶也就不会再总说，是她拖累我爸爸一辈子了。
　　母亲一生，虽然要强，但也是懦弱的，一直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出一点差错，让人瞧不起。记得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我们家买了几床新被面，打算做被子。被我奶奶看到了，问我哪有时间做新被子？我说，姥姥给做，姥姥针线活很好。结果，我奶奶坐下就哭，说我一个小孩子就知道说姥姥针线活好，肯定是母亲教的。奶奶一直哭，母亲拿了纳鞋底的针，当着我奶奶的面，一针又一针地扎在我嘴上，说让我再多说话，把我扎成哑巴，一辈子说不了话。后来，奶奶才走了。那一次，我痛的几天都不能吃东西。
　　其实，母亲也有虚荣心。总希望不要让别人看低她。记得有一次，二伯母说，她家里的鱼和桔子太多，实在吃不完，都坏了扔掉了。而我们家因为我在读高中，是不舍得吃这些东西的。母亲就在我回家时，抹眼泪，我气愤地跟母亲说，他们家虽然四个孩子，初中都没毕业，有什么出息，等我考上大学，在城里工作，买一堆他们见都没见过得东西，坐在他们家门口去吃。
　　还有一次，村里有人去了县城公园划船，母亲又开始抹泪，说人家都出去玩了，我们都没机会去玩。我说，那个公园的湖就一滩死水，又脏又臭，几棵柳树，半死不活的，有什么看的，等我以后，带她去青海湖，看最大的湖，那才是真正的湖呢。母亲再一次眼睛发光，等待着我实现我的承诺。母亲还希望有一件漂亮的呢子大衣，也是在我的许诺中，母亲在等着她的女儿买给她。正是我的一个又一个许诺，支撑着母亲的精神世界。只是，在我大学未毕业，还没能力兑现诺言时，母亲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这是我愧对母亲，一辈子都无法偿还的债，只能是永久的遗憾。
　　父亲在外工作，母亲在家操劳，几个孩子又懂事，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后面，在我上小学时，我们家已经建了新房子，红瓦红砖，五间大房子，当时，在村里特别气派，搬家后，离奶奶家远了，也安静了不少。那时，除了给奶奶送东西，没有别的接触。
　　母亲还让我给奶奶织手套，给奶奶买鞋和衣服，反正，奶奶很开心。后来，奶奶也感觉到，四个儿媳，母亲对她是最好的。所以，后面，母亲和奶奶的关系改善了很多，至此，奶奶也没再欺负过母亲。记得我上高中时，每次回家，带点火烧啥的，母亲都让我给奶奶送去，及其后面我上大学后，每次回到家，母亲都让我把带回来的东西给爷爷奶奶送去，还说，我是唯一一个有出息的孙女，我给的东西，他们吃的开心。
　　图片来源于网络母亲积劳成疾得病
　　在我初二那年，母亲得了糖尿病。由于多年的积劳成疾，本来身体就弱的母亲，开始生病了。不过，那时家里条件还好，治疗也及时，平时也注意。所以，一时也没什么事。
　　母亲的好强，还体现在，她不允许我们几个穿得比别人差，只能比别人好。每年过年，我们都是一身新，不只衣服鞋子，从头上的头花、头绳，到脚上的袜子，都是崭新的。母亲手比较巧，她可以从集市上买来布，自己给我们缝衣服。还能缝得特别漂亮、时尚。记得一个暑假，我同学去我家找我玩，我当时跟着父亲去卖西瓜了，没在家。等我回来，同学已经走了，母亲直埋怨，说我同学穿着皮凉鞋、套裙，特别好看，而我，还穿着塑料凉鞋，这不让别人说母亲很不会打扮我嘛？我说我们不讲究这些，母亲还是坚持去给我买了高跟皮凉鞋，做了一身裙子。
　　中考后，我到县城去读高中，作为我们整个家族的第一位高中生，还是被学校提前录取的，母亲格外高兴。给我张罗了一堆东西，还让父亲每个月多给我几十元的生活费，生怕我在外面委屈了自己。就这样，我带着母亲得嘱托和希望，去了县城读书。
　　我走后，家里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家务没人干了。这么些年以来，家里的饭是我做，家里的衣服是我洗，喂鸡鸭鹅喂猪喂羊的活也是我干，虽然弟弟妹妹会帮忙，但主力是我。但我突然住进学校里了，一个月才回一次家，还只能呆一天，无法分担家务了，这些都落在了母亲身上。
　　母亲本来身体就弱，还有糖尿病，现在又要多劳累。有时候看弟弟妹妹不听话，她还会生气。所以，她的身体变得更不好。
　　在我高三那年，母亲病倒了，住到了医院里。那时，农村还没有任何医疗保险，看病全靠自己家出钱，母亲住了三个月院，就把家里的钱花完了，好在，母亲病好就出院了。只是，给我攒的学费没有了而已。
　　可是，几个月后，母亲突然又住院了，这次就开始借钱了。姥姥听说是被弟弟妹妹气病的，绕着我们村骂大街，说弟弟妹妹不孝，把母亲气病了，说让我们名声扫地，成不了家。姥姥这么一闹，弟弟妹妹就有气，也不去医院了。搞得父亲也怪母亲，什么都跟姥姥说，家里搞成这样。
　　有一次，姥姥去医院看母亲，竟然买了几个沾着糖的粽子，母亲还非要吃，说是姥姥买给她的。姥姥回去之后，父亲很生气，糖尿病人，竟然给吃沾了糖的粽子，这是想干什么呢？那天，在医院，父亲都不跟母亲说话。那时，我天天跑医院去照顾母亲。同病房的几位病人家属知道母亲和父亲因为粽子闹别扭，就偷偷跟我说，你把粽子拿走吧，要不，这粽子早晚给惹出祸来。我就从柜子里，翻出了那四个沾着糖的粽子，回学校分给同学吃了。好在，后面母亲病情好转了，慢慢也就出院了，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当然，这一次住院，借了几万元的债。
　　图片来源于网络
　　虽然是出院了，但是要定期去医院检查，要常年吃药。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花销，那时候，家里挣的钱，全给母亲看病吃药了，根本就无力偿还债务，再加上姥姥有事没事的给闹一场，家里搞的不得安宁。母亲由于常年吃药，开始变的很敏感，很神经质。总觉得大家都在怪她生病，怪她不能干活，还要花钱。动不动就发脾气，还经常不肯吃药。有几次，妹妹说她，你不好好吃药，再病了，家里的日子怎么过呀？母亲为此，还撞墙，说一死百了。当然，又会引来姥姥来给家里闹。反正吧，那时就一个字，乱，乱的一锅粥一般。
　　我姥姥只会跟我们闹，没帮我家任何忙。弟弟、妹妹后来渐渐地也开始郁闷了，就说母亲，我姥姥根本不管她的死活，连一天都没照顾过她，还什么都听我姥姥的。他们那时也已经不读书，在家里干农活，觉得一年累死累活的，挣的钱还不够看病吃药的，还天天被人指着鼻子骂。这样的日子，让他们觉得无法继续。也渐渐不再照顾母亲。最后，都是父亲一个人照顾。
　　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检查、吃药，四处寻医，母亲的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本以为日子就这样继续下去了，我也跟父母说，再坚持一下，熬几年，等我大学毕业，家里的情况就会好转。当时，为了毕业后，能挣钱，我选的计算机专业。大学期间，一直打工、做家教，还要保证能拿奖学金，只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
　　图片来源于网络母亲病情恶化
　　等我大一暑假回家，发现母亲得病情已经很严重，那时，白内障已经使她的眼睛几乎失明，和弟弟妹妹的关系也已经水火不容，平时，在家里，动不动就闹脾气，不吃饭，不吃药，还喊着要去死。由于病痛的折磨吧，母亲更瘦了，只有60多斤，别人见她，就说她怎么这么瘦啊。母亲回家就开始郁闷，开始哭诉。
　　假期里，父亲跟我说，本来早该去医院检查了，母亲一直拖。我问了半天，才知道，她例假持续三周了，没法去医院检查，当时，我就觉得，可能母亲的身体更差了，就告诉她，这样，才更应该去医院啊。但是，怎么说，她都不肯去。耗尽了我半个暑假，本来，开学我都不想走了，但是，父亲坚持让我走，其实，我知道家人对我的期望。我就跟母亲说，如果她不去医院，我就不去上学，然后，母亲去了医院，我买票回了学校。
　　那时，由于担心，我天天给家里打电话，问情况，过了一个月，有天，叔叔给我电话，说母亲想跟我说话，我接了电话，母亲说她病情好转，已经出院，让我不要天天打电话，好好学习。当时母亲状态挺好，我也没听出来啥异常的。就以为母亲真的好转了，本来大二的学习就忙，还要做家教，一直很忙，且后来，每次打电话，父亲都说母亲已经睡觉了，还说家里没事，让我好好学习，不要总打电话，浪费钱。我知道母亲平时不看电视，一般晚上就早早睡觉了，也没多心。
　　就这样，等到我寒假回到家，才知道母亲已经走了。父亲只字未提，只让我去给母亲上坟。后来，从弟弟妹妹的断断续续描述中，我才知道，母亲最后走得有多痛苦。母亲住院后，医生说需要换血，父亲也不懂，只能听医生的，就同意了。本来天天走路啥的都好好的，结果，换了血一下子就不能动了，脑子也开始不清晰，治疗搞成这样，已经够让人愁的啦，我姥姥还天天到医院闹，说几天前还好好的，现在成了这样，说是父亲故意把母亲搞成这样的。我四舅是明事理的人，觉得我姥姥这样闹下去不是法子，他找到我一个在卫生局工作的表舅妈，让我舅妈去问医生，然后，把情况再告诉我姥姥，尽管，我四舅已经让表舅妈给我姥姥解释的很清楚了，可是，她还是有事没事就到医院闹一闹。
　　住了一个多月院之后，病情越来越糟糕，后来，医生给了病危通知，说没法治了，让回家吧。
　　回家后，弟弟妹妹去干农活，父亲天天在家里照顾母亲，尤其后来，母亲躺着嫌累，坐也坐不住，就是父亲天天抱着她，崖着最后的时光。父亲也觉得母亲一辈子不容易，最后，照顾好母亲，让母亲走好。叔叔和婶婶，经常过来，婶婶说忌口这么多年了，也别再忌了，能吃点啥就吃点啥，所以，经常买东西往家里送。可是，姥姥仍旧每天来家里闹，闹完就走。
　　母亲最后的日子，糊涂时还好，清醒时，真的很痛苦，听着我姥姥的骂声，还有姥姥和父亲的吵架声，躺在床上的她，只能默默地流泪。清醒时，母亲不会跟父亲瞎闹腾，安安静静地躺着。可是，糊涂时，就竟找茬，搞得父亲挺无奈，又只能忍着。每天都耗在家里，工作不去，农活不干。
　　就这样，母亲走完了她最后的生命之路，摆脱了病痛的折磨，离开了人世，终于解脱了。但走得也不安生，当时，姥姥闹得不让出殡，一家人都很无奈，还好，四舅强行把姥姥给弄走了，才完成了葬礼。
　　母亲得一生，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我就不想一一再回忆起来了。只是，觉得一个农村妇女，在那样的风土人情下，生病后，是那般可怜可悲。唉，一切悲情的故事和悲剧，都已经随着母亲得入土而终结。
　　天堂，不再有病痛的折磨和人情世故的拖累，母亲，应该生活的很轻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