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不是恶人

　　凡为父母的，莫不爱其子。陈宏谋
　　深冬，清晨六点半左右的天还黑得像是锅底，儿子在穿衣服。为了让他多睡几分钟，我总是精心算计着早上这点儿时间，直到所有的早餐都摆上桌的最后一分钟才去唤他。一切准备就绪，只剩下咸鸭蛋在我手中，正一点点向下剥壳，并露出油油的蛋黄。儿子从小对蛋黄不感兴趣，最近几天却突然转变了想法，于是蛋黄给他，蛋白由我来吃。
　　此时，屋子里还是寂静的。那一刻的寂静里，忽然就有些恍惚，仿佛岁月中有什么似曾相识的场景，正在惊人地重演。
　　小时候，家里虽然并不富裕，却因为院子宽阔养了十几只鸡，鸡蛋是从没有断过的。鸡蛋以各种形式出现在我们的一日三餐里，普通到令人从不觉得日子贫穷。父母总是想办法让我们多吃，炒米饭、鸡蛋饼都不是问题。
　　白水煮蛋，蛋黄有点儿干却是最爱，蛋白吃起来有弹性口感也还不错，咸蛋蛋黄泛着油光吸引着贪吃的味蕾，可蛋白总是有一种软软的水汽让人爱不起来。我爱吃咸蛋黄，姐姐弟弟都爱，我记不清他们那时都是如何解决蛋白问题的，但至少我自己，总是把蛋黄贪心地卷进烙饼中，然后把蛋白扔在一边，不知什么时候，蛋白就自动不见了。
　　那时总是理直气壮的，似乎不论什么不爱吃的东西，在父母的那里都不是问题，似乎他们什么都爱吃。
　　十多岁时常常和母亲闹别扭，不知是两人之间的矛盾，还是因为她过于偏爱弟弟的后果，具体的事都被我慢慢地遗忘了，但是想起童年与少年期，就觉得母亲简直一无是处，爱发脾气，不讲道理，发誓自己绝不要重复与她一样的人生，我定会倾尽全力地去爱自己的孩子。
　　前几天儿子和我聊天，他说你这个人特别凶，我一不会做题就冲我喊。我喊了吗？我不记得。但儿子清清楚楚地记着，把每一句话都重复出来，他说你脾气太坏了。我脾气坏？我是努力要做个好妈妈，并一直这么坚持着的呀。可是儿子却说，你太吓人了。
　　为什么在他眼中的妈妈和我眼中的自己完全不一样呢？当时我只是笑着说他：怎么就光想着妈妈的不好，不能多想想我的好呢？
　　事后突然惊觉，那仿佛就是曾经少不更事的自己。在孩子的眼中，父母都是恶人，你对他千般的好，他却只看到了发脾气时的你。
　　可是天下的孩子啊，还有许多事情，比你看到的表象更深更隐蔽。你生病时，父母焦急的心情，你体会不到；你受伤时，父母自责的眼神，你从不明了；你难过时，父母深深的担忧，你无从知晓；你饿了渴了时，父母忙碌的身影，你从未注意到；甚至你不爱吃的东西剩下的饭菜，父母全都毫不挑剔地吃掉，你哪里会知道？你只是在童年里理所当然地伸出手，从父母那里索取，还仿佛自己遇到了世界上最不好的父母。孩子的无情，父母甚至从不计较。
　　我几乎从不吃蛋白，也许是生活太好了，儿子从小却是不爱吃蛋黄，我又理直气壮地多吃了九年的蛋黄。直到今天，我那么心甘情愿地把蛋黄抠出来留给他，而自己默默地吃着软软的蛋白。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做父母的默默地为孩子做了许多事，可这些事，在孩子的心里，就像从来不曾发生。也许父母在孩子眼中都是恶人吧，因为管教，因为约束，哪怕是偶尔一次控制不住地发脾气都不可原谅。但孩子的心也并非永远像冰，它只是在光阴中慢慢漂移，直到一缕又一缕光，从某个角落里洞开。那一刻，父母才终于不再是恶人。
　　我们总是漠然地接受父母对我们的好，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而总是敏感仇视父母对我们的管教，好与不好都是父母初衷的爱，只是有时候表达的方式是我们所不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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