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花开月正圆

　　悠长的午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又梦见母亲了，梦中的我大声叫唤着母亲，醒来时，泪水濡湿了眼睛。窗外，紫薇花顶着满树的繁花，在阳光下灼灼地盛放。
　　五年前的今天，母亲住进了医院。楼下的紫薇花开得也是眼前这般模样，盈盈的花瓣, 淡淡的粉色，层层叠叠，在风中轻轻摇曳，煞是好看。
　　花当盛期，可母亲却如风中的枯叶，渐渐凋落。母亲已透析三年了，身体的脏器早已残衰不堪，并发症也越来越多。每次打电话给她，都说安好，她不想让我们为她担心。
　　那天正值中秋，远在深圳的姐姐和姐夫带着孩子回来了,我和老公带着娃也回来了。母亲精神状态不太好，脸色苍白，走路如踩浮云。父亲告诉我说，你母亲早该住院的，固执的她为了大家过一个祥合的中秋，已经在家拖了很久。唉，母亲总是这样，总是为家人着想，从来不想着自己。她最听我的话，在我的一番劝慰下，她终于答应去住院了。
　　我可怜的母亲最近几年经常奔走于家和医院之间，但这次住院和以往不一样，一番检查过后，各项指标都高，医生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必须得住院。
　　＂她求生的欲望不强，心结打不开，这对治疗很不利。＂母亲的主治医生姓胡，很随和朴实，他对母亲的病情了如指掌。
　　我知道母亲的心结，她不是担心自己的病体，而是始终放不下她那才三十出头同样患尿毒症的儿子！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经常受制于这台冰冷的透析机，她不敢想着将来，那是暗无天日令人绝望的深渊。一向乐观坚强的她终于熬不下去了！
　　病床上的母亲是那样虚弱，似乎碰触了身体的哪个开关,所有的不适纷至沓来,气喘头疼胸闷,毫无食欲。一天十来瓶的营养液，并没有缓解多少症状，医生来了多次，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母亲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她的眼皮有些松弛，脸上布着淡淡的褐斑，睡着的母亲很疲惫，仿佛跨过了千山万水，依旧在艰难地跋涉。醒来后，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几乎是央求我：梅梅，妈这病不花这个冤枉钱了，再治也不管用。我存折上还有三万块钱，全取出来给你弟看病吧！
　　她说的每一个字，似乎都用尽全力，带着颤抖的余音。她靠着枕头，翻来覆去，不管是平躺还是侧卧，都让她很难受。不一会儿，母亲仰起头，又叮嘱道：之前，你的一些同学来看望我了，你一定要记得还人家人情啊！说罢，又陷入昏迷中。
　　夜深了，病房里安静极了，只听得吊瓶＂嘀嗒嘀嗒＂的声音，一点一点，一滴一滴，像时间的流逝。我拿着一本书翻看，一边看着吊瓶。不知何时，母亲醒了，她望着窗外，挣扎着起身：＂扶我去窗边，看看月亮吧，今天是中秋呢！＂
　　我心头一喜，觉得母亲病情好转了。我一只手提着吊瓶，另一只手搀扶着母亲像纸片一样的身板，一步一步挪到窗边。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尽管天空被城市的高楼切割得并不广袤，但月亮依然皎洁，丰硕圆满，如明亮的眼眸，凝望着俗世烟火。在月光和路灯的照耀下，依稀望得医院门边的那几株紫薇花，在晚风中轻拂，像是低语。＂妈，你看那花像在跳舞呢！＂母亲的脸上闪过一阵浅浅的笑，如微风掠过湖面。多么美好的月色，多么静谧的夜晚，看月赏花的，只有我和母亲。
　　母亲突然转过身来，用她瘦弱的手搂着我的肩，深深地望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梅梅，我的好女儿，这辈子我们母女一场，真是辛苦你了，从我患病的这些年来，你陪着妈跑这跑那，从没说过累，还想尽办法宽慰我，妈只愿当你老了时，你的儿女也会像你孝顺我一样孝顺你。还有一件事，一定要叮嘱你弟，如果我走了，让他千万别哭，对身体不好。她的声音低沉中带着颤音，像是用尽今生所有的力气。
　　＂妈，不会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有种不祥的预兆，哽咽着，将母亲搂得更紧了。我担心母亲的病体不宜久站，不多会，便扶她到病床休息。
　　第二天清晨，母亲睡得很沉，父亲来换我的岗，我寻思着该回县城一趟，收拾一下衣物再回医院，毕竟母亲可能十天半月都出不了院了。
　　可是，当我来回奔波近三个小时后，再回到医院时，父亲告诉我说，我可怜的母亲已陷入深度昏迷，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她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任我无数次地呼唤，无数次地亲吻，终得不到她半点回应。原来，母亲在和母亲健在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后来，听从医生的建议，我和父亲决定将母亲带回老家。老公开车到楼下，我和父亲推着轮椅上的母亲，仨人齐心将母亲挪到车上。没有知觉的母亲，不曾知晓我心底的泪雨滂沱。那随风摇曳的紫薇花哦，依旧开得夺目，可我的母亲，这次出院后再也没有回来。
　　如果我知道，那个中秋，是母亲此生过的最后一个中秋，如果我知道，那样美丽的夜晚，是我和母亲共度的最后一个中秋夜，真想让时光为之停留，让我紧紧地拥抱母亲，贪婪地呼唤着母亲，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