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土地

　　老家几乎已经没有土地了我指的土地，是种满庄稼，是你看得到它在耕种、在生长、在收获、甚至在闲置的土地，是黑黝黝的、冒着希望的热气的土地。
　　老家的土地，要么变成房子，要么变成了树林。
　　我曾经亲密接触过的土地，被一种偷懒的方式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如潮涌来的回忆被密不透风的树和草掩盖得严严实实，找不到出口。
　　我们正在失去老家，失去故土。
　　早几年就听到家人说，村里要种树，种树是一件好事，老家朗蒲在高岗之上，广袤的的山坡被先人们细细划分成了一块一块的土地，种上些树，也是极好的，可以调节气候，可以保持水土，树大了，还能产生经济效率。但让我想不到的是：树大了，地消失了。
　　关于种地，也许那是地球允许人类在它身上最合理的运动，也可以称之为互动，以及亲近方式。
　　朗蒲人曾变魔术似的变出了一块块红薯、甘蔗、生姜民间曾有流传这样的说法：说谁靠谱，就说他像朗蒲的山药（红薯）一样‘面’。可见这地种出来庄稼有多么好啊。
　　是种的树太多了？还是腾冲的气候太适合树生长了？还是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呢？曾经散发着庄稼气息的数不清的土地，如今变成了一片一片黑色的树林。
　　这时，村人出来散步，我也和母亲出去散步如果我没有记错，很多年前的家乡，这个时间可不是散步。夕阳西下，是村人陆续从地里归来，挑着担子的，背着篮子的，或者扛着锄头的，我太热爱那种场面了。
　　心里面各种不甘心。它，我的老家，怎么可以变成和我脑袋里珍藏的那些不一样了呢？我要约母亲一起去看甘塘子那块地，因为天晚她都不愿意随我去了，她说：林太茂，可怖，我问她有没有老虎，她说没有，有没有鬼？没有。但就是不愿去。曾经那几块地，可是她津津乐道最丰产的地方，可是她总是最后一个收工回家的地方。
　　我外婆家是大户，地也特别多。而现在，一望无垠的地，也早卖给了别人，舅舅们全离开了家乡。
　　有几块地，现在被村主任从另外一个村的买主手里反租过来，种上重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收成，重楼像树一样，有着一个诱惑人们、又特别遥远的收成时辰。
　　而从前，土地从来不是一种寂寞的守候。你尽可顺着季节轮流种农产品，这种熟了收割另一种，地里常常是大人小孩的欢笑声。
　　我最喜欢的地方，莫过于龙爬沟，它真正是我儿时的乐园，一条小溪清澈透亮，哗哗地欢快流淌，那时，我不论是从甘塘子回来，还是松山的地回来，还是在附近的地里收割，我都会跑到那儿洗手洗脚，这条沟连着大田，而田里有鱼，所以经常会在沟里摸到小鱼。
　　夏天，我和玩伴们经常卷着裤腿在沟里来回走动，有时涉水而上，有时又顺水而下，圆滑滑的鹅卵石蹭着我的脚，痒痒的，这条小沟也像我们的其中一个忠实的玩伴一样，你来找它，它必陪你玩个痛快，今天给你一把香菜，明天赐你一朵野花，不过有时它也挺调皮的，向你泼水，把你的头发和裤子都弄得湿漉漉的。
　　现在，龙爬沟边有了一户人家居住，沟水也在他家门口积蓄了一方池塘。新盖的楼房，装潢得挺好，我不记得我们村有过这户人家，大概也是买了地搬过来的，女主人洗了头发正在门口梳头，如果太阳出来，有光，她的影子就会倒映在池塘的水面上，不知道为什么，我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嫉妒，不是得不到的嫉妒，而是我不懂珍惜失去了什么的嫉妒。
　　龙爬沟之上，我家本来也有一块地的，小到一千平米都没有，但是黑色的肥沃的土壤，可以种出肥硕甜美的红薯。妈妈每次让我去割山药藤，我只去这块地割，不把它们割到秃，都不会去其他地里。只是这里后来也盖上了房屋，外婆最疼的五姨娘嫁的男人没有房子，妈妈怜惜她，六百元把地卖了给她，如今一家人都不在家，房子闲置着，地没了，可惜得让人心疼。
　　儿时，我站在大官路上，就能看到父亲在地里割山药藤，地里一片新绿，一片清新，有几片薄薄的云停在他的身边。我大声喊：爸爸，他就能听见并回应我。在以后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我时常分不清楚，那是我的一个梦境，还是我真实拥有过。
　　其实，只要我一直走，能分清哪块地是姨妈家的，哪块是大爹家的，哪块是舅舅家的，只是，我再也不能去和这些土地亲密接触了，它像戴上了面具、穿上了盔甲二三十年，稍纵即逝，一切已变了模样。
　　对于老家，我们经常在走远了又突然回眸的某天，觉醒到某种东西对我们的重要，有时我们也有强烈地想到过去，不是为了掌握未来，而是真正地想回去那片天地，看看那些土地，如何在悠长的岁月里精耕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