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漫笔

　　春末，绿植做着减法，逐渐淡出人群的视线，薄情的候鸟也开始隐遁于一段完美的旅程。我又一次与W市北广场的钢架水塔擦肩而过，这是一趟被迷雾裹挟的普快列车，车厢里光线昏暗，乘客们都在打盹儿。我的记忆在涨水，双眼在打架，却怎么也睡不着，如青春期的少女在失眠之夜颠覆那些隐匿的春光。
　　大约是一个月前，我回县城老家参加发小的婚礼，并作为伴郎代表在宴席上发表致辞。言毕，入席。一个留着络腮胡子，操着家乡纯正口音的男子走过来与我叙旧。我一脸诧异地望向他，并没有认出。后来才得知，我们是初中同学，曾一起逃过课、打过球，后来因父母工作变更，我转到省城去念书，故断了联络。
　　网络飞速发展的环境下，旧友重逢就像微信摇一摇，一不小心就会不期而遇。当晚我竟破天荒地收到了初恋的微信好友请求。我并没有立刻同意她，因为我固执地认为对待旧事、旧情需要一个消化的过程，若盲目地接受，只会让这段感情显得太廉价。
　　我翻看了她设置的最近半年可见的朋友圈和你来人间一趟要去看看太阳的个性签名，在脑海中想象她现在的样子，她是胖了还是瘦了？我相信爱情与寂寞无关，它更像一瓶窖藏的酒，要经过长年累月的沉淀，才能收获足够的醇香。我也相信网络时代下，各种通信工具存在的意义，以及跨越空间和时间的交流。
　　那天凌晨，故作矜持的我加上她，并打通了尘封已久的号码。她在通话中说了一大堆话，似乎在描述她毕业后的各种经历，以及同现任男友之间帮对方抹去嘴角饭粒的甜蜜爱情。她还说，年少时期的爱情很奇妙，蕴藏着一种长挂心里却又无法消除的热情。
　　你可以想象这样一幅场景：你有一件爱不释手的衣服，它美丽，帅气，穿起来很合身。更关键的是因为，它温暖了你的心。但某一天它消失在你的衣柜里，你满怀焦虑，丢了魂儿似的寻找，心里的执念一遍遍提醒你要找到它，以至于你在岁月的洪流中又找到了另一件爱不释手的衣服。你等过四季的更迭变化，等过流星划过天际，衣服再次出现。你欣喜、得意、迷惘，你甚至想，再给它一次机会。可你对它的喜爱程度已经渐次模糊，衣服也已经不再合身了。
　　每当列车驶进隧道，信号格就渐次消失，由4G降到3G，再降到2G，最终变成一个白色的叉号。我知道，列车正驶向W市。我的心在两地迂回生长，将多出两条爱恨交织的红线。往事历历在目，它困住了我，时常在我的大脑皮层下做着比翼双飞的美梦。以至于当我再次观看受年轻男女青睐的青春偶像剧时，便会深陷记忆漩涡，遥想到曾经那两双羞涩的眼神，以及自己那份笨拙的隐痛。
　　太阳与列车赛跑，跃过山峦、田野和隧道。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发呆，不知不觉，已经在座位上枯坐了三个小时。太阳被云层过滤，一缕缕地洒进车厢，落到我身上已经变成了一圈又一圈的金色光斑。铁路两旁的松杉树只要听见咣当、咣当的低吼声，就会唰地一下从乘客身旁闪过。我望着逐渐后移的地平线，之前一度压制的情绪，正在此刻被慢慢掀开。也许我们会从此熟络起来，而后心照不宣，在某一个初春的早晨、热闹的街头互诉相见时难别亦难的惆怅。一切都水到渠成，却又似曾相识，不胜惶恐可初恋是一个情到深处，不能自语的名词。它亦是日趋成熟的我们在通往四季的列车上流淌的意绪，也是北岛《波兰来客》中关于诗和远方的叙述：那时候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一切都在列车停靠站台的时候凝固了太阳、铁轨和笔直的高楼。
　　我再次抵达了这座熟悉的城市，阳光很暖，天也很蓝。更多的时候，我会在旅行中启开郁闷的心结，让褪色的记忆寂寞地生长，无声地离去。就像我一生中错过太多的人和事，却突然在意这一刻与万物执手相依的阳光。
　　责任编辑：龚蓉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