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想有个如玛丽或马克思那样的笔友,一直未能如愿。我已经厌倦了一个人寂寞的写,白色的纸张盛满了黑色的心情,无人倾诉,像大提琴一样忧郁,在每一个日暮的黄昏里缓缓升起,无处可去。可是我总觉得,有某个你,在世上的某个角落里,愿意静静地听我说话,于是写给你。 写给你的时候,窗外的秋雨一滴滴敲落在树叶上,空气里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一大片空白在雨声里浮了出来,心也跟着沉寂下来。我家被深深浅浅的绿色包围了,它们高高低低地向四周蔓延开来,自由、舒展,不像城市里那些计划着、紧巴巴的绿地,禁锢在高楼大厦之间,一眼就可以望到尽头,一生也就是这尺寸大的空间了,有再大的情怀,也无法恣意伸展,这多像住在这里的人们,手脚都束缚住了,在利益、规则编成的网里挣扎,修剪成现实需要的形状,有谁会关心你原来的样子,又有谁看见你心底的喜怒哀乐。 乡下的绿色是随处可见的,不受控制的疯长,没人要求它们努力、成功,除了人类有这种想法,它们只需要向着阳光的方向自然生长就好。在这样的绿色里和你说话,是很安全的,它们不会批判、指责,说你不要无病呻吟,不可以流泪,要坚强、勇敢,而我天生就是个脆弱的人,仿佛长了一颗水晶的心,轻轻一碰,就会碎,只适合活在童话里。我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出去了,也很久没见人了,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除了看书、写字,网上聊天。我昨天晚上大哭一场,就是觉得委屈。我在网上聊天被人一前一后夹着骂,天天的挤兑,明嘲暗讽;我并没有做什么错事,就是喜欢上了一个人,然后写在文字里。难道喜欢也会成为世界的障碍吗? 我有一双喜欢流泪的眼睛,总是特别容易感动。伤心的时候就想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放声大哭,而不是偷偷地躲在一个角落里哽咽,声音卡在喉咙里不敢出来。我想起我的狗狗死去的那天,一个人悄悄地躺在床上大哭,怕被听见,声音压得低低的,面纸一张接一张地打湿、揉皱,堆满了垃圾桶,眼泪干了,狗狗也不会回来了,我为它做了最后一件事:痛哭,它用自己的一生陪伴我。世界上只有一人为它的离去不舍,大家都以为动物的生命卑微,不值钱;有人甚至和我说,等你忙起来就不会这么伤感了,很快就会把它忘掉,都是空虚寂寞。所以我这样的水晶心经常要在世人的冷漠里心碎,一次又一次。 我已经听够了批判与否定,它们甚至来自你最亲近的人,无处不在。我从小就害怕见人,不敢在一大群人里说话,孤孤单单的,没有一个朋友。我年年是学校里的三好学生,但但并不快乐,总是被排斥在同学之外,自卑而敏感。长大后,我还是没有朋友,我喜欢做的事,和大部分人不同,我是个飘在空气里的人,大脑里充满了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不懂一切的人情世故,不会交际,不圆滑,认认真真做事,老老实实说话;其实,应该不会说话才好,变成一个哑巴,对任何不公的事都沉默以对,即使咿咿呀呀的指手画脚,也没人懂得你的意思。是的,我不会说奉承话,假话,只会说真话,还意气用事,我就是个异类。做个真实的人,注定要在戴着面具生活的世界里处处碰壁。 世界上的某个你,是不是每个人生来就是孤单的。其实,我也喜欢热闹,可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一个人的冷清。不知道为什么,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总觉得周围的热闹都不属于自己,没有特别想要停下来的风景,或者某个难以忘怀的背影,想要回头去追寻。我一直往前走,从晨光微熙到落日沉沉,一天的忙碌也跟着落了下来,所有的脚步消散在徐徐拉开的夜色里,街头巷尾的某盏灯光里,夜色里是漫长的冷清,灯光里是隔着门的热闹,我站在长长的夜色里,不知道哪一盏灯为我而亮。不用说空巷的晚上,就是拥挤的白天,我也是和热闹平行而过,人潮推着我起起伏伏,但其实每个人都在奔向自己的目标,每一张面孔都是匆忙又陌生,为了一日三餐、衣食住行,上班下班,我们每天出门,说话微笑,没有尽头的流水线上,人事纷杂的办公室里,觥筹交错的灯红酒绿里,仅仅为了活着,忙碌而疲惫。因利益而相聚的热闹总是冷冰冰的,我们每天说话微笑,都是一些没有温情的交集,每个人看似参与了一场盛大的狂欢,其实内里是寂寞如雪般的空白。一个人的冷清又如何呢!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那每一片雪花都是轻盈快乐的,自在飞舞。 或者说,我是想要热闹而不得,只能远远地望着,手中握着大把的冷清。普通人为了生活没有一刻的空暇,像新鲜刚出炉的包子,热气腾腾,奔赴一个接一个的计划,力图跑在各种费用清单的前面,满地鸡毛,应接不暇,我竟然可以逃过一切琐屑。热闹于我,是种奢侈。不知是这多病的身体拖累了我,还是多愁的我拖累了身体。多病使我和热闹无缘,我多么羡慕为了一日三餐奔波劳累的人们,日子再艰难,只要有一个健全的身体,总可以走下去;这病偏又不会一下子让你脱离了人世所有的烦恼,况且还有一颗不甘的心拖着,于是只好在活着的欲望里挣扎。生活不会因为你病了,就优待你,只不过比一般人更添了许多麻烦,要吃饭,随时迎接好不舒服的来临,它像一个不友好的熟人突如其来的造访,打破正常的生活节奏。一开始会痛恨,抗拒,最后心平气和地与它和谐共处,习惯了它的如影随形。 穷人生病是一件很昂贵的事情,你以为的被鲜花和问候包围的病床只是荧屏上演的热闹,那是小部分有钱人的专利,更多的是小病能拖就拖,大病听天由命,都用不着患上癌症,随便一场意外就能击溃一个家庭的温饱防线,活着就是刚刚吃饱饭而已。穷、病、丑,就如医院里的消毒水般刺鼻难闻,人人避而远之,生命里多的是一个人的冷清,你要谁来与你感同身受,那都是人道主义的虚伪;你不缺手断脚,身患绝症躺在床上下不来,世人都认为你没病装病,你不丧失一切尊严地暴露在公众面前,没有人会看见,有人会抹一把同情的眼泪,有人会说一两句风凉话,然后云淡风轻地过自己的小日子,这样的热闹很多啊,没有不幸作对比,怎么能衬托出幸运,我们总是从别人的生活找到平衡。 一层秋雨一层凉,罗衾不耐五更寒,是常有的事。凌晨的被子里裹着一床冷清,寒入骨髓,手脚蜷成一团,抱一个热水袋,是怀里唯一的温热。冷吗?冷啊!太冷的时候,我就写字,将人生的酸甜苦辣诉诸笔端,等着某个人路过,而他必定不会说:你的文字可以卖多少钱,如果可以让你的心有那么一点感动,那就是它最好的归宿。冷的时候,我会跳舞,很不幸,这又是一件不挣钱的事,但生命里总有那么多欢呼雀跃的美好值得去舞动,而我总是太容易感动了,把世界的悲伤和快乐拥在怀里。 我只是天生不擅长挤在人堆里取暖,学不会菜市场的讨价还价,满地的六便士,我却抬头看见了月亮。我只是不喜欢随波逐流的热闹,在一堆不喜欢的话题里附和,而寻常的人间烟火又离得那么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于是只好写给你。写给你的时候,秋雨一直淅淅沥沥,这个秋天似乎来得很匆忙,南方的水稻都没有黄透,太阳就已经消失了,但我文字里的稻谷沉甸甸地低下了头。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开始学会了低头倾听外面的声音,而不是抬头倾诉,在我的心中,有一个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世界。一旦说出来,就不是它了。它像夜空里的星辰,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不说话,只能用心去感受它们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