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割稻人

　　这是一片金色的海，秋风吹送，浪花也就具有了金子的质地，沉甸甸却愉悦地起伏。
　　老头子站在稻田埂子上。在外人看来，分明是沧海中的一叶孤舟，形单影只，孤独至极。老头子却感觉良好，偌大的田地，只有自己一人，就像统帅千军万马的元帅。手中的镰刀，就是赵云手中的枪或是白虹剑。深吸一口气，朝手掌心吐了口唾沫，双手摩擦了几下，哈下腰，唰唰地割将起来。岁数大了，手也缩水了。年轻的时候，左手一搂，就是一捆稻子。现在得把手中的稻子放在地上，割几回，才够一捆。够一捆了，放下镰刀，从稻捆中拿出一把稻子，分成均匀的两把，将稻穗穿插在一起，再拧几下，一个漂亮的稻结就打成了。这是稻腰，捆扎稻子用的。将稻腰在稻子底下穿过，右膝顶住稻捆，双手一用力，一捆稻子捆扎完毕，然后拎起稻捆，往地上一墩，一捆整束利落的稻捆飒爽地直立，威武雄壮。
　　阳光雨欢快地播撒，直达地面，似乎能清楚地听见它毕波毕波地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受惊了，惊慌地蹦起，逃命似的奔向远方。见有些稻粒脱落在地，老头比丢了金子还要心疼，一边蹲下身子捡拾，一边暗忖：明天早点来，有露水的粘结，稻粒就不会脱落了。虽然那时割，干活人的下半身都会湿透的。
　　割完了一池子稻子，老头子用一只手扶住腰，挪到池埂子上，一摊泥似的瘫坐下来，人老了，弦也调不准了，腰也老了。老头子自语道。脸上浮现出自嘲的笑。摸出烟口袋，用烟锅在烟口袋里挖出一锅烟，用火柴点着，浓烈的旱烟立刻飘散开来。抽完烟，老头子拿出磨石，吐一口唾沫，磨起刀来。磨完了，一边用大拇指触摸刀刃，一边看着哨兵一样伫立的稻捆子。老头子的心中溢出强烈的自豪，嘴角流出一抹微笑：别看老头子老，做农活照样是把好手。
　　摩托的轰鸣传来。循声望去，儿子阴沉得近乎能拧出水的脸出现在老头子眼里。老头子没出声，仍旧低头磨刀。早就跟你说过，过几天用机器割，不用你干，你还忙活个啥劲？儿子狠狠地说，压抑不住的愤怒使每个字都像石头。
　　我的地我愿意咋干就咋干！老头子说着话，手里的动作不缓。
　　全村就你一个人用刀割，你不怕别人笑话，我还嫌丢人呢。儿子的怨气像暴雨前的狂风。其实村里人的话更难听，什么老顽固，一根筋，傻到极致
　　用机器快是快，米粒都被齿轮磕坏了，有碎米粒，吃饭不香。老头子的语速不快，却字字分明，像日光下的宝石。
　　凭清闲不享清闲，你有病啊你？儿子终于忍不住，咆哮了，身上哪疙瘩疼，晚上别和我嘟囔，我不管！儿子气冲冲地走了。
　　老头子苦笑着摇摇头。他的二亩地稻田，从不用化肥农药，虽说草多，架不住老头子天天泡在地里。用的是农家肥。开春让儿子拉到田里，烧完，粉碎，扬到地里。他家的大米，卖价都比别人家高上五六毛。关系一般的人还买不上。连镇书记镇长都买他家的米。
　　老头子重又回到稻田里。儿子的到来虽未能阻止他的劳作，却也给他的心里罩上了阴影。
　　摩托声一阵风似的刮来。老头子心想：儿子再来磨叽，就用镰刀把他砍回去。
　　来的是两辆摩托车，分别是老头子的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媳妇，人手一把镰刀。都没有言语，进地就干。
　　老头子直起腰，咧开没牙的嘴，无声地笑了。
　　金色的秋风干脆地刮着，四周的庄稼响亮地回应着，像恋人的私语，又像鸟儿亲热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