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母亲六十八岁,我二十八岁) 离开部队已有好多年了,这期间我始终留恋那段时光。每当想起那个难以忘怀的岁月,心中既有甜甜的感觉,又有难以名状的苦涩。说心里话,直到今天我仍然感觉当兵的岁月很美好,是它教会了我如何做人,如何应对人生旅途中遇到的坎坷。我的转业实属无奈,那个时候适逢中越边境吃紧,母亲终日为我担忧,加之老病在身,哥来信于我,说母亲思儿心切,老病常犯,要我转业回乡。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在面临忠孝抉择的时候,我选择了后者,以期回乡孝敬年迈的老母。从此,我告别了难以割舍的军旅生涯。 早在我岁那年,父亲突发脑溢血病逝。从那以后,家境更为拮据,母亲便带着我们兄妹人艰难地度日(那个时候大哥和大姐已结婚,二姐产后风病逝,二哥也患败血病逝去)。在那个大跃进年代,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有的事情,母亲就领着我们去挖野菜,用以充填我们饥饿的肚皮。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母亲还领着我到生产队与其他人一起排队借粮,而每次只能借到半塑料袋的苞米棒子。回家后,母亲为了能最大限度的节省每一粒粮食,她就把苞米用石磨碾完后,苞米面做稀粥,苞米皮子再次磨细,添加各种野菜做成干粮,想尽办法不让我们挨饿。 记得有一次,母亲领着我去挖野菜,一颗挺大的木刺扎透了母亲的大拇指,当时鲜血汩汩涌出,见此情景,我吓得哭了起来,可母亲却没事似的说了一句,没事。她硬是咬着牙把那颗木刺拔了出来,那个时候母亲的手是颤抖着的,流出来的血是黑红的。我知道,母亲当时也是强忍着疼痛,许是母子连心吧,我的心也在隐隐作痛。为了让我们兄妹几个能吃得饱一些,穿得囫囵一些,母亲还常常跑山,搞一些副业,尽力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 从我上小学开始,为了减轻母亲和家里的负担,我开始学会了自己洗衣服,学会了搞一些勤工俭学,采蕨菜、山里红、五味子、大力子、车前籽,样样都干。寒假的时候,还去割绍条,割帘子草,用以解决自己的学杂费及填补家用,也还常常象大人们一样,一个人拽着手爬犁去割柴禾。记得有一次我去采山里红,当时站在一棵枯朽的树干上边采得正欢,突然那个树干折断,我也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在我从树枝上坠落的一刹那,肚皮被那棵树干的断茬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不断地渗出,年少的我还以为肠子被划了出来,于是,仍下拐筐,哭喊着跑回了家中。母亲一边给我上一些红药水,一边流着眼泪心疼地对我说,以后别再去弄那些东西了,家里再困难,有妈还有你的哥哥姐姐,你只要能好好念书就行了,你还小,别的你就不用管了。 母亲没有文化,但却常常哼着一支没有词,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懂的歌谣,每当孩提时的我要睡觉的时候,她总会一边轻轻地拍着我,一边哼起那首歌谣,虽然听起来满是凄凉和惆怅,但却能使我倍感温馨,睡得也很甜、很香。 至今我仍依稀记得,在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母亲用采蕨菜卖的钱,给我买了一双绿色塑料凉鞋。当我穿着这双饱含母亲心血的鞋子去上学,去玩耍的时候,浑身充满了自豪,可同时又有一种负罪感,在我幼小的心里汩汩涌动,总好象是在踩着母亲的心,因此,我每走一步,都是那样的小心翼翼,生怕踩痛了母亲。即便是在和小伙伴们玩跳格游戏时,我也是脱掉那双来之不易的凉鞋,光着一双稚嫩的小脚丫,在平坦的地面上跳来跳去。就这样,我踩着母亲的心,走过了我苦难的童年,走过了一个个难以忘怀的岁月。 在我从军的几个春秋里,母亲的心始终在牵挂着我。担心我会不会有什么头疼脑热,担心我能否经受得住高强度的军营生活,更担心我被派往对越自卫反击的前线。 即便是在我回地方以后的日子里,她仍然少不了对我一她这个老儿子的缠绵挂牵。我去过许多工作的地方,每去一个地方,都会陡然增加母亲的牵挂之情。即便是我结婚成家以后,还是断不了她思儿之心,牵挂我的工作,牵挂孙子的生活状况。每次我回家看母亲,每次母亲来看我,母亲和我都有说不完的话,对我都有无尽的嘱咐。还时常地偷偷给我一些零用钱,让我自己买点烟抽,或者派做它用,我不要,她还很生气,可拿着妈妈的钱,我的心在滴血。我心里明白,母亲是在牵挂老儿子,母亲是在疼老儿子!可我她这个时时刻刻牵挂的老儿子,又为母亲做了些什么呢?母亲穿我的很少;用我的很少;花我的更少!我对不起母亲,欠母亲的很多很多!每每想起这些,我的心里痛如刀割,也许,我的后半生将会在对母亲的愧疚中度过。我不知道如何弥补我的过失!更不知道百年后如何去面对我那辛苦操劳一生的妈妈! (这一年,母亲六十二岁) 2004年11月,那是一个灰色的日子,母亲终于病到了。来市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的院,我们兄妹一直守在母亲的床头。当常年患有高血压的母亲血压持续下降,再也没有其他有效的治疗办法的时候,医院给我们出具了病危通知单。母亲自己也感到情况不妙,嘴里不停的央求要回家。那个时候,我单位的同事以及同学、战友纷纷来看母亲,等他们走后,母亲有气无力地对我说,五的(我的乳名,哥兄弟我排行老五),妈给你拉下人情债了。就是到了这个时候,母亲仍然不忘牵挂她这些早已成年的儿女。 回到老家后的第三天,母亲的病情进一步恶化。为了却母亲生前的心愿,我急匆匆地赶到花甸镇,给母亲打制一颗银簪子,样式也是我自己设计的,回来后我趴在母亲的床头拿给母亲看,问她是否喜欢,母亲说:好看,可就是到了那边别人都抢,自己戴不住。我眼含泪水,哄着母亲说:妈,你别怕,老儿子给的东西别人谁也不敢抢!听罢我的话,母亲躺在床上吃力地拿起那个簪子,往自己的头发上插了插,我心里很清楚,她那是为了了却我的心愿啊! 从住院开始,母亲一直是后背疼痛难忍,我们兄妹几人轮流为她搓揉。坐在母亲的床头,看着母亲痛苦万分的样子,眼泪在我的眼镜片里四溅,母亲看了我一眼,说道:五的,你怕妈死啊?我哭着说:妈,你别瞎说,你不会死的,我是看你难受,心疼你啊!下午三点左右,在我给母亲搓了一会儿后背之后,母亲说她累了,就靠在我的怀里,呼吸也越来越来急促,三哥见事情不妙忙问母亲:妈,你还有什么事吗?有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母亲艰难地回过头来,看了看我们兄妹几个,然后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没有了。 2004年12月1日(农历10月20),我苦命的母亲永远的离我们而去了,时年82岁。我长跪于母亲的灵前,几次晕厥。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母亲谢罪!从我离家求学到我去部队服兵役,从部队又回到地方,从参加工作到我娶妻生子,母亲无时无刻不在为我牵肠挂肚。 母亲生前人缘很好,得知她的离去许多人都为之潸然泪下。出殡那天早晨,全村几百号人为母亲送行。 母亲生前最怕死后火化,她说那个时候是在爬烟筒。在通化殡仪馆,当工作人员即将把母亲的遗体推走的那一瞬间,看着母亲仍是那副慈祥的面容,我拼命地哭喊着:妈,这儿的烟筒不高,你不要害怕!你一路走好啊!我的哭声引来周围许多陌生人的劝慰。从台上到通化,又从通化到双岔小梨树沟坟茔地,我和三哥守着母亲的骨灰,一路以泪洗面。直到下了灵车,也还是乡亲们硬把我架到了茔地。 说来也怪,刚刚把母亲的骨灰葬完,天就下了一场大雪,许是上苍也因母亲的离去为之动容吧。很早就想为母亲写点什么,但苦于工作一直忙碌,没有时间。然而最近总是常常想起母亲,只好忙里偷闲,写下这段文字,全当是对母亲的缅怀吧。 愿母亲的英灵与山河永存,与日月同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