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什么时候最想哭

　　在外奔波了很多年，与父母聚少离多，年少的我如今已然白头，父母亲也从青春健朗变成了耄耋老人，我事业无成百事蹉跎，他们天年不得颐养却因牵肠挂肚而垂泪，你养我小，我赡你老，现实却是，你尽心养我成人，我却让你老无所乐，父母子女人伦天意，却被我悖弃，于心何忍？于情何堪？于理何容？但这又确非我愿，每每想起这些，都如针芒刺扎我的心尖，我想放声大哭，悲嚎出满腔的苦痛与愁怨。
　　父母亲都诞生于书香之家，因为种种原因，选择了耕读传家做了农民，安分守己地守着几亩瘠薄的责任田和一个农家小院，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用善良的思维思考问题；用善良的眼光审视世界，用善良的作为待人接物。我还清楚地记得，多年前的一个上午，是一个阴阴细雨的日子，接到母亲的电话，电话通了，那一头的母亲没有说话，只有轻轻的啜泣声，我以为两个老人又拌嘴了，母亲受了委屈向我倾诉，当我问起母亲哭泣伤心的原由时，母亲告诉我院子前面的一棵亲手栽植的桂花树，已树老作枯，一个做苗木生意的人从父亲手中买走了那棵一半枯老的桂花树，此时的树贩子正在挖树准备运树，母亲告诉我，她养了这棵树多年，每天打开堂屋大门就第一眼能看到，这棵桂花树被人卖走他舍不得，毕竟人树有了很深的感情。听到这一席话，我安慰母亲说，我们再在原地栽一棵，母亲应声称是。此后，此地果然又长出一棵桂花树，至今，丹桂年年都在秋色中飘香。这件事给了我很深的触动，让我看到了父母的善良和博大的爱心已经化及草木，草木无情，父母爱深。
　　我生活工作的地方离老家很远，正常情况每年参与春节返乡大军回去探望父母，与他们小聚三四天时间，每次都是刚刚团聚，却要话别，这种聚少离多的团聚，幸福中饱含的是依恋和伤情。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每一次团聚都让我看到父母亲又多了衰老，衰老意味着什么？我作为人子，无法去用亲情去理解。
　　疫情的原因，两年多没有回老家了。年迈的父母学会了手机视频通话，也许是为了看看儿子，也许是看得见才放心，也许是通过看见纾解一生不变的牵念无论如何，他们看见了也心安了，哪怕视频只是眼前的幻想，真实的距离依旧遥远。父亲很喜欢和我视频，每次一接通，便从母亲手中抢过手机和我说话，我知道父亲是一个连手机打电话接电话的功能都不会使用的人，他这么热心视频，是因为他想念儿子的表达方式。
　　春节又因为疫情不能回家，两位老人很是理解地安慰我说，要遵守相关规定，凡是从大处着想，但言语之中也流溢出失望和惋惜，我理解他们心存大局观念，但悲情的是谁怜惜二老的小家亲情？！
　　我决定五一节回趟老家去看望父母亲，我早早把这个决定告诉了他们。四月底，父母亲每天都打一个电话给我，电话每次都会提到我工作忙，五一路途拥堵等原因，劝我还是不要回去了。其实，我深深理解，父母是在盼我回去了，是在心底里想念我这个异乡漂泊的儿子了，表象是在提醒我，实相却是在希望听到我回家的准信，因此，每次电话中我都决然地告诉他们我一定回去，没有理由不回去。节前几天，父母亲开始询问我的机票预订情况，印证了劝我不回家的心思，人伦之情，用心良苦，用情良苦，可见一斑。
　　五一回家前，父亲在电话里告诉我说，你妈五月七号过生日。山中无日历，寒尽不知年，父亲这一辈人，二十四节气很清楚，从来不知道阳历是哪一天，但他却告诉我七号是母亲的生日，可见最后他在时间上下了功夫。他表现出的关心阳历，一方面是希望我安排好时间七号以后返程，在家多住几天；另一方面从内心由衷地表达出对母亲的重视和感情。居家过日子，父母亲磕磕碰碰很多，但他们两个人在现实生活中却是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
　　拥堵的五一，下了飞机坐上汽车，原本三个多小时路程，走走停停花了八个多小时，路途中母亲打了十多个电话询问行程，儿子在赶路，父母在牵挂。前行的道路与拂眼而过的花草树木都充满着浓情蜜意。
　　车子在家门口停下来，年迈的父母亲早就站在那里迎我，头发花白的父亲一脸沉静，行动迟缓的母亲笑脸上泪眼晶莹，他们二人异口同声地说，你的头发这么白了，此后再没有说什么，只是老迈的两个人抢着帮我拿行李。我转身过去，背对着他们是迅速擦去眼泪，母亲说，赶快回屋里去，饭菜在锅里热着。
　　父母亲很勤劳，七十多岁的老人还依旧坚持种菜养猪，时闲一点在院子周边栽满了绿植和果木。花木成畦，鲜果初垂，他们用辛勤的双手把生活装扮得很美。在家的日子，我喜欢坐在院子里，享受绿色，闻着花香，与久别的父母回忆过往闲话家常，听他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这也许就是膝下承欢吧。
　　常年不在身边，心中充满地愧对，在家的几天时间，我总是帮他们干一点活，哪怕是一点也心安，但父母总是拦着我不让干，总是说家里没什么活要做，好好清闲地玩几天。其实，家里真的没活可干，田里要做的农活他们在我回来之前全部做好，为的就是我回家后不用帮着下地，于是，我只有每天帮着母亲做两顿饭，家里来了邻居，母亲很幸福的夸耀，这几天我天天都吃现成饭，老大每天都帮我做饭，我听到母亲这样说很开心，充满幸福感，这是我人生最大的肯定和奖赏。
　　快乐的日子是短暂的，转眼到了七号，那天是母亲的生日，也是我返程的日子，母亲头两天就帮我收拾行李，给我准备带走的特产，尤其是腊肉。她花了半天多的时间给我洗干净，然后晾干。七号天一亮，母亲就起床了，等我起床，她已经开始炖猪脚了。我从十几岁离家读书开始，几十年，父母亲生日都不在身边，抛下寂寞的老人，身为人子，内疚且自恨。今天是老母亲的生日，我终于能在她的身边陪着她，她是幸福的，快乐的，我却是苦痛的，自责的。因为，半天的陪伴之后，我又要背起行囊把缺席留给年迈的她。
　　十点钟的时候，吃饭了，母亲舀了一大碗炖猪脚给我，那是父母亲辛苦喂养了一年的猪肉，一大碗猪脚是父母亲的心血和亲子之爱。我没有推辞，就开始吃起来，其实这么多肉我是吃不下的，但是我决心吃光。父亲看着我吃，他意识到太肥的肉过腻，于是，伸出筷子从我正在吃的碗里把肥肉都夹到自己的碗里，又把自己碗里的精肉挑出来夹到我的碗里。父亲是个非常讲究人，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过在他人饭碗里夹东西吃的事，父亲的关爱，父子同情同心令我哽咽。
　　时近正午，我得离家赶往机场。离别的时刻到了，一次又一次地相似离别场景又出现了：我坐上了汽车，，父亲在左车门站着，坚毅的目光中闪动着泪光；母亲在右车门站着，哭泣着说路上要注意安全，父母亲都叮嘱我到了机场要打电话报平安，回到家里要打电话报平安。我强忍着眼泪应声回答。车子启动了，开走了，他们追着汽车走了很远。
　　父母就是家，有父母的地方才有家，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家外流浪，情无所寄，心无所托，那是因为，我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家。此生，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回家，回到父母的那个家，孔子说：父母在，不远游。是在劝告世人，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离开父母，不能没有家。
　　作者：天声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