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二胡之殇

　　在白驹过隙的时光里，一切都会成为过去，很多人和事逐渐被时间抹去记忆，而有些人和事仿佛经历了岁月的积淀却俞发清晰。
　　即使是物资贫瘠的年代，童年的时光里，永远也不会缺少快乐。读小学时，自从升上了三年级，由村办教学点转去村小，走更远的路，去更远的学校。每天上学的路变成了截然相反的方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些年，以现在无法想象的年龄独自行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风雨无阻。印象深刻的是，每次在快要到家时，要穿过一条老式的弄堂，总能听到二胡拉出的宛转悠扬的曲调，像一缕缕青烟，虚无缥缈地流淌在脚下的青石板路上。搭配上老式的弄堂，有点悠远深邃的意境。静静听时，曲调里有清风、有明月、有青松、有清泉。听二胡乐曲，越沧桑越留恋。越在有点历史的环境中，就越有一份厚重感。老式的弄堂，被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石板路，在雨中，即使离家只有50米，我也会在放学后，时常选择驻足流连。
　　也许习惯了拉二泉映月的阿炳的形象，总以为拉二胡的都是老气横秋，经历人生沧桑起伏之辈。因为是邻居，我知道拉二胡的其实是一个小伙，是很帅的那种。有才艺，有长相，放在今天的网络时代，绝对是个网红。他也有一个很励志的名字：魏长青。因其父亲入赘，所以与本村人不同姓，在家排行老四，被称为四小外。虽然他的辈分比我大了好几辈，但年龄相距不大，我也不见外地称呼其四小外。四小外二胡拉得好，是村子里人公认的为数不多的能达成一致意见的事情。何况一表人才，自然非池中物。
　　日子悠远漫长，听四小外拉二胡，日子如流水，从小学到初中。当有一天放学后，没听到四小外的二胡曲时，我向妈妈表达了我的疑惑。妈妈告诉我：四小外出门了，跟着一个戏班走了。没有太多的惊讶，外面的天空广阔，更适合他一展才华。
　　在传媒还不发达的90年代，村民的娱乐项目并不多。庐剧是地方戏，在本地，有着广泛的戏迷。一旦有戏班进村，那会波及方圆10里，有人赶着大老远的路来听戏。本村也几乎是万人空巷。小孩即使是不懂戏，但还是会喜欢凑热闹。一个不大的园子，一个不大的舞台。人头攒动，关键是由许多的小摊小贩占据着园子的各个角落。大人们为了安心听戏，孩子的欲求自然是有求必应。拿着甜甜的糖果，还可以难得的和小伙伴们聚在一起，把园子都会吵翻了天。让我惊奇的是，我看到了四小外，在舞台的一侧，手持二胡，正襟危坐。两眼专注于舞台，在那一阵咚咣哩咯呛声里，适时地来一段悠扬的二胡，以一种最优雅的姿态穿针引线。几年不见，四小外的二胡拉的越发精进，他那陶醉的姿态，紧紧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时常是，二胡声一起，全场戏迷起立，眼朝着拉二胡的方向张望，都想瞅瞅拉二胡的小伙长什么样。我记得那一次，戏台上正好唱到醉酒的那一段，四小外竟然拉起了孙悟空大闹天空酒醉蟠桃园的配曲，连我们这些还在嬉闹玩耍的小伙伴都安静下来静心聆听，与四小外共鸣。就这样，四小外被人津津乐道了好多年。
　　第二天上学时，经过四小外的家门口，我忍不住朝里看了几眼，意外的是竟然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姐姐。长发披肩，面容精致，像烘焙好的七彩茶点，秀色可餐。用现在网络的语言说就是颜值爆表。听妈妈说，那是四小外从马鞍山带回来的女朋友。村子里多了他们成双入对的身影，郎才女貌，即使是我幼小的心灵，都认为他们很般配，也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又过了几天，一天放学后，发现四小外的家里多了2个中年男女，仿佛还有一些争执。天总难遂人愿，事情渐渐朝着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原来那两个中年男女是女孩的父母。原来那个女孩仰慕四小外的才华，偷偷地从家里跑了出来，女孩的父母一路打听，找上门来，意图带女孩回家。但看着生米已成熟饭，也看中了四小外的仪表堂堂，慢慢地默许了他们的事情。但是在要求彩礼的问题上，和四小外的父母产生了分歧。一开始，女孩的父母是有点狮子大张口的嫌疑，但彩礼钱被女孩的父母从2000降到300时，如此大的退步，却依然没有换来四小外父母的松口。也许他们是认为四小外还小；也许是自恃孩子太优秀，不愁找不到老婆；也许是看生米已经煮成熟饭，看女孩的父母如何退场。总之最后，不欢而散。女孩的父母带走了女孩，纵是万般不舍，女孩也只能哀怨的离开。自那以后，四小外就不再外出，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四小外偶尔的还会拉二胡，但二胡曲少了当初的行云流水，多了一些杂乱无章，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经常拉着拉着，会陷入一种失神的状态，眼中会有眼泪，心中的郁闷集结，无法宣泄。不知从哪一天起，也渐渐听不到四小外拉二胡了，二胡最终也没逃脱掉被摔碎的命运。看了碎了一片一片的二胡和扭曲的琴弦，洒落在四小外的家门口，让人心疼。而那之后的很长时间，我没再见到过四小外的身影。大学毕业后，我回到镇上的学校教书，也会经常回家。但那片弄堂已年久失修，破败不堪。终于在一阵暴雨过后，在一天半夜轰然倒塌，从此弄堂不复存在了。在这之前，弄堂里居住的人早已全部搬出，四小外家自然也不例外，搬到了前村。而我经常会和四小外在村子的马路上不期而遇，或迎面相向，或背面追上。乱蓬蓬的头发，夸张的笑容，眼神中早已没有了早年的光彩。用一件过时的军用黄大裳裹住瘦削的身体。让我意外的是，他竟然还认识我，会带着讨好式的笑容和我打招呼，会将身体微微侧过一边，让我骑自行车从他身旁经过，即使马路很宽，他也是习惯性的礼让。想起了他过去的风采，我的心也时常一阵阵的紧缩，表示惋惜。
　　习惯了他毫无章法的笑容，当有一天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种恶狠狠的情绪升腾时，不由大吃一惊。而我听说，四小外的情绪已经越来越不稳定。慢慢地，遇到了我，也不再和我打招呼，他仿佛已经不认识我了，不认识周围的人，连他的父母都仿佛不认识了。事情总是朝着悲情的结局发展。无法再做过多的描述，先是母亲，然后是父亲，相继到在了四小外的乱刀之下。前后相隔不到一年。在母亲去世后，家人报警，将四小外关押了一段时间。释放后，悲剧再次上演，父亲也没逃脱被砍的宿命。这次家人报警后，四小外就不知所踪了。如今十年过去了，村子里谈论起四小外时，总是几多唏嘘，几多感慨，为其可惜。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那次，四小外的父母能把女孩留下来，四小外会不会拥有不一样的人生。但是，人生没有如果，遗憾总是一直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