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追思

　　舅婆
　　舅婆就是姥姥，就是外婆。在我们西府川道，不管是城里洋工人还是乡下庄稼人，都是这么叫。
　　我的舅婆个子瘦小，显得弱不禁风，却一生劬劳，不辍劳作，先后拉扯大了六个子女。舅婆个子瘦小，却有颗大心脏。孤鸿寡鹄的舅婆一生命运多舛，遭受过两次大痛大悲，但坚强的舅婆没有被现实的无情和残酷所倒，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打掉牙齿往肚子咽，无论身心多么煎熬，舅婆从没有在儿女面前诉说过，流露过，没有在重重困难和屈辱面前认输折腰。瘦弱的舅婆扛起了将倾的大厦，她成了一大家真正的舵手和首脑。
　　舅婆是裹了足的小脚，但舅婆的一生没有裹足不前。舅婆性子急，小脚走路也是那么疾巧，小时候我常跟在舅婆后面撒欢撒野撒娇。舅婆是小脚，我却从没感到足下蹑丝履，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的精巧，因为舅婆一生都在风尘仆仆的赶路小跑。舅婆放心不下远嫁到塬下的我的母亲，她一天要从塬上塬下打个来回，好多时候茕茕一路无行人，一路担惊受怕脑后抛，一心只为女儿把气消。带给母亲的是生活的勇气和慰籍，留给自己的是小脚板上磨破的血泡。
　　把外婆叫做舅婆多好，没了里与外的亲疏比较，多了舅舅的仗势，也少不了老太君的撑腰。童年的快乐时光离不开舅婆，在舅婆家，我仿佛就成了小土皇，可为所欲为的肆意叫嚣，胡打胡闹。在舅婆家，我也学会了打猪草，学会在后院造兔窝，养兔子，在舅婆的怂恿下敢舍得给兔子喂萝卜。
　　在孙辈中，我是最受舅婆疼爱的。舅婆见了我又搂又抱，会把我拽到一边，把从柜子中小账盘里藏着的久得已经发软的洋糖悄悄塞给我，宁愿让正在生产队里吃力挣工分的大舅啃玉米面粑粑馍，也要专为我烙白面油饼，舅婆烙的油饼那真叫个香，又脆又薄。
　　舅婆没上过私塾，自然没啥文化。但常常为哄我开心讲童谣：罗罗面面，油馍串串，猪肉扇扇，蜂蜜罐罐，我娃是个福蛋蛋舅婆为哄我早点睡觉钻被窝，给我讲恐怖的小红帽和狼外婆。舅婆还说：以后若把媳妇讨，就把海螺姑娘挑。舅婆有时也哼哼几句自己稔熟的小曲，我小听不大懂，总觉得乱七八糟。但年复一年的重弹老调，舅婆讲来不疲不烦，我听之不厌不舍，常常缠着舅婆说：再讲，再讲。
　　岁月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流淌，我们觉着一切再正常不过，舅婆的孙辈们相继都成家立业了。那一天，母亲蓦地对我说：你舅婆最近身体不太好，赶紧去看看，你经常在外面跑，这或许是你最后一次见老人了。没想到一语成谶，那次日急慌忙的一见，终成了与舅婆的永别。舅婆殁了安埋，我都因远在外地没能回老家送舅婆一程，实抱憾终生。
　　在西府，常把外甥戏称为磨镰水。说是在三夏大忙时节，当舅的如渴似饥，使唤贪耍的外甥去打水，没想到外甥偷懒把地头的磨镰刀的水端了来。见如此之顽劣，指屁吹灯的外甥，为舅的也是哭笑不得，徒若奈何。
　　我对舅婆恩泽于己的愧疚与日俱增，觉着自惭形秽，连磨镰水都不如。唯能聊以自慰的印象就是小时候用架子车拉着舅婆去邻村宝丰村跟会看戏，但也没能力能为舅婆花个小嘴钱。舅婆爱吃母亲蒸的御粉（手工蒸的面皮），后来我们稍大点，舅婆一来，我姊妹们就晚上连夜洗面水，早上起来忙活生火蒸面皮，全家兴高采烈，舅婆常夸我姊妹乖的很，懂事孝顺。
　　桃红柳绿恋春景，悲欢离合伤清明。自南凯风吹棘心，知命之年方苏醒。舅婆，您用一双小脚板丈量了人生路上的道道险阻高坡，用羸弱的肩膀扛起了家族几代人的希望和寄托。您拥有伟大的魂魄，是我等心中的圣佛。
　　一樽还酹咸阳郭，清明时节泪婆娑。焚纸烧钱尽虚孝，遥寄哀思念舅婆。舅婆，您累了，您走好，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因为那里没有忙碌奔波；舅婆，您太煎熬，您走好，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因为那里不再有磨难，不再有病魔；舅婆，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因为那里不再有寂寞，那里有您曾为之心如刀绞的身材魁梧的大舅，有乐善好施，长于经营的还没陪够您的舅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