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难以说再见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年的清明节就让我感慨万千。
　　我是一个普通人，所幸享受到父母辛勤培育的福荫，在县城单位上班三十余年了，生活虽不富裕但心态还算豁达。祖上几辈都是泥坷垃里刨食的农民，哥哥姐姐也多我排行老幺，待成家立业时父母俱已年老体弱，无法给予太多资助，我毫无怨言。只因父母当年顶着读书无用论的巨大压力，含辛茹苦供我上学出人头地，在当年那可是凤毛麟角的选择，已难能可贵。
　　伴着岁月流逝，父母身体越来越差，母亲心脏病，父亲脑中风偏瘫，听力声音必须天雷滚滚，生活起居都吃力。为了方便照顾，我把父母从农村老家接到了县城。日复一日端茶倒水，嘘寒问暖，虽然繁琐但从来没敢嫌弃过。三年前，母亲因心梗突发撒手离去，斯人已逝但生活还得继续，偏瘫的父亲仍需要照料。所以我从来不主动谈起母亲的过往，怕勾起伤心事愧疚太多，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连累父亲伤感。为了身边活着的人，只能把思念母亲的痛苦深深地埋在心底，云淡风轻笑对人生。
　　也许是因为失去了母亲陪伴的缘故，父亲越来越敏感，不是抱怨昨天的事情没有完全照他的意思办了，就是嫌弃今天说话口气重伤他自尊了，反正总是没来由的生闷气。我也总尝试换位思考去理解，老年人嘛，尤其是天天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的滋味真的难受，偶尔发个脾气解解闷也不全是坏处。此时需要赔笑脸，说您操一辈子心了现在老了别管太多事了，时代变了也不能啥事都一成不变的照搬传统观念去办了。连老婆都说：照顾老年人真难，小孩儿不听话了你训他一通揍他一顿，老年人观念落后性格顽固，你就是看不惯也说不得动不得，几十年的习惯了劝也不管用，我行我素的让人膈应，百日床前无孝子还真有道理！
　　不幸的是去年父亲独自康复锻炼时突然跌倒了，导致大腿骨折，因年龄太大只能保守治疗，他也遭遇到了老年人的最后一摔。从原来亦步亦趋到现在固步床榻，他的心情更郁闷，愈发感觉自己是个累赘，思想背上了沉重的包袱。我曾给他宽心：照顾你是我的责任，你把我养大我照顾你到老；今生我们是父子，来世虚无飘渺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即使有来世咱们也未必一定能够遇得上着；苦点累点都没啥，我愿意服侍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你若百年后也不要挂念我，我也许不会再想你。但是服侍的难度无形之中增加了，原来仅负责端茶倒水就行，现在连给老人擦屎倒尿都成了日常。反正不论啥脏活累活，都得放下体面人的身段，捏着鼻子屏住呼吸也得亲自去干，毕竟自己人照顾更尽心。在对待父母的赡养上，我更倾向于坚持生前床头一杯水，胜过坟头万吨灰的人生信条。
　　病痛折磨让全家人都身心俱疲，尤其是老父亲的心态逐渐崩溃，伤腿骨折长久不能完全复位愈合，强烈的疼痛感令他逐渐丧失了继续生活的勇气。从开始的月而四十寻死觅活闹绝食到三天一吵五天一闹，为了试图稳定局面，有时我存不住气了也会大声指责父亲不体恤当儿子的辛苦，父亲生气不理我了，我还得嬉皮笑脸地赔情道歉说好话，方能换来暂时的安宁。
　　老婆有时还训我：明知道惹不起还存不住气，你说他干啥！他吵吵你只当听不见，当面奉承答应转身该咋办就咋办，事情办成就行了，别吹毛求疵爷俩一块犯拧。他年龄这么大了，你还能伺候几年？现在好了吧，你是出气解气了，然后呢？不还得低声下气说好话，何苦呢！看到你爷俩相爱相杀的生活剧，还真是好笑啊！我只能无奈的摇头叹息，床前尽孝一天好，日复一日何其难，整天累得三孙子似的服侍他老人家，落不上好不说，还得全力以赴地开动脑筋与他老人家斗法玩心眼。
　　今年3月份，父亲挺不住了，多种病症集中大爆发，在医院里走完了他艰难困苦的一生，享年84岁，他到底也没能迈过七十三八十四损头年那道鬼门关的坎。葬礼中，亲朋好友对我们夫妻都交口称赞，这个说父亲生前吃饭都得靠一口一口喂，那个说父亲的衣服被褥从来都是干净整洁的，还有人说多亏我们夫妻二人有耐心，不然的话父亲挺不了这么多年，谁谁与他同年发病早成枯骨了。对大家的一致点赞，我倒心态淡然，对父母的赡养上我尽心尽力了，问心无愧；但因为能力有限办事不周到，也空留太多的遗憾。都几十岁为人夫为人父的人了，伺候父母天经地义，不需要任何回报也不需要任何理由，只有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方能立足于天地之间。
　　葬礼结束后，我得到了须臾松懈，哪料到偏赶上新冠疫情又开始泛滥肆虐，学生上不了学工人上不了班，全城开始封路封店。在经过咨询后，我毫不犹豫的报名加入了大白小蓝志愿者队伍，投身战疫洪流。那天正在忙，忽然接到哥哥电话问回家不回家，这才猛然想起，今年清明节恰好是父亲五七祭日。抬头望望眼前那核酸检测队伍的长龙，是一张又一张焦灼无奈的脸庞，防疫任务如此严重，我又怎能离开工作岗位呢？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父母已经撒手人寰离我远去，那就把今生孝敬父母的未尽事宜回馈给身边需要帮助的人吧。下定决心后，我回复哥哥说：我这边也忙，因疫情严重暂时还回不了家，不能在坟前亲自叩头了；若父母地下有知，愿在天之灵能够体谅我保佑我；你们在老家的就多担待点，到坟茔上祭奠一下吧。
　　烈日照耀下，我的汗珠不断滴落，竟然还混有酸涩的泪珠不由自主的在滴落。哎，说好的今生不再想你呢？正所谓：
　　堂前尽孝须趁早，莫贪身后功与名；
　　亲情落幕难再现，生命短暂有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