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心 图:大俗摄影 二爷爷家有四个儿子,我爷爷也有四个儿子。二爷爷家最小的儿子,只比我爸大一岁,他们都是上世纪50年代出生的人。 尽管那时农村条件特别差,他们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比别的孩子受到了更多的宠爱和重视。可是,他和我爸爸却走上了两条完全不同的人生路。 小堂伯跟我爸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在地里帮大人干活,一起去池塘里捕鱼,一起去树上抓知了,一起放过年的炮仗,一起读到高中毕业。 他们因为年龄相仿,经常被同伴和老人们拿来比较。今天同伴说这个更有力气,那个更爱学习,明天老人说这个更懂事,那个更帅气,他俩私底下也暗暗较劲,谁都想得到更多的认可。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友谊。 高中毕业时,因为国家还未恢复高考,他们都歇业在家。但当时已是村里的最高学历了,受村民另眼相看。二爷爷是退伍老兵,社会关系多一些,找人安排他在村里当了会计,我爸则成了只能种地的农民。 虽然小堂伯也是要种地,但做了会计,管理村里的账务,经常参加村委会,参与处理一些事务,这都能让小堂伯觉得自己更有用,胜了一筹。 既满足了虚荣心,也得了实惠,小堂伯非常开心地答应了。 过了几个月,村里的小学缺老师,村长看重我爸学习成绩好,就推荐他做了民办老师。工资比正式老师差很多,但爸爸更看中人们的尊重,欣然同意了。 他们都先后娶妻,都成了村里人比较看重的人。至此,他俩也算"打成平手"。 又过了两年,国家恢复高考,很多人都开始准备考大学。 我爸一心想走出去。一听说能考大学了,高兴坏了。爸爸赶紧跑到小堂伯家,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想让他一起考,一起走出去。可是堂伯听了只是说,要考虑考虑。看得出他并不是很在意。 爸爸开始努力学习,地里的活交给了爷爷,同样当老师的妈妈也全力支持爸爸。而堂伯并没有报名,他说他对生活挺满意的,不想折腾了。他老婆没上过学,不懂,不愿让他考,怕耽误干活。而且就是考上了还得要付学费读书呢。其实,最主要的是,他觉得自己考不上,不想白耽误功夫。 后来,爸说小堂伯的学习底子不错,如果稍加复习,应该是很有希望的。有些以前学习还不如他的,人家都有考上的。可是,他自己不肯,别人也没办法。 那时只要是高中毕业生,大都想再努力一把。后来好多真的都考上了大学,有了体面工作,有的还提了干,成了国家干部,这也包括我爸。 我爸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因为农转非,户口从村里迁出,他名下没有了土地,也就不再有种植方面的收入。而那时的工资都很低,经济上并没有多大改善。而小堂伯种植经济作物,收入颇丰,做村里的会计也有补助。他觉得种地,自由自在,条件也不差。 是的,当时他的生活并不差,他差的是没有儿子。 1980年是国家实行计划生育的第一年,一家只能有一个孩子。小堂伯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儿,他们又偷偷地有了二女儿。违反了政策,被罚了款,他妻子也结扎了。就这样,他想要儿子的计划就彻底泡了汤。 又过了几年,不知是谁带的头,村子里没有男孩的家长,竟然决定一起去贫困的省份买儿子。据说需要几千,小堂伯准备好钱,也一起去了,领回来一个男孩。 从此,小堂伯家的经济开始往下走了。三个孩子的花销日益增长,而他还是只能靠种地维持生计,越发吃力! 而真正让他感到吃力的并不只是这个,是孩子们的前途。 大女儿的成绩不是很好,考高中时就多交了好几千,高考时没考好,又复读了一年,最后才考了个专科。二女儿没考上大学,自费读了一个学校。小儿子更是从小不爱学习,不服管教,勉强上到高中。 听到我和弟弟都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小堂伯眼里充满羡慕。 爸爸自从走出了村子,也就走出了那个小圈子。与小堂伯以前的暗自竞争状态也就不存在了。 爸爸经常回老家,会去看小堂伯,帮他买限购的化肥啥的。小堂伯就跟爸爸絮絮村里的老人,地里的收成,说不了几句,也就没啥说的了。 社会地位和生活环境无形地拉开了他们的距离,有些亲密,想回似乎也回不去了。 小堂伯开始有意识躲着我爸,因为他不愿听到我爸走后,好事的村民在背后议论,说你看看,当年都是高中生同学,人家现在都成了国家干部了,他还在家天天扛锄头呢。 可是,生活就是这样,你越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小堂伯的大女儿大学毕业要找工作了,不找关系是找不到好工作的。 他开始为此事奔波,昔日的好友,在外工作的都问了个遍,也没有一个可以帮他的。 没办法,他只能亲自上门,向我爸开了口。 我还记得他那天去我家局促不安的样子。他领着地里刚摘的嫩玉米和水果进了门,满脸笑意。给他倒的茶只喝了一小口,他正襟危坐在沙发的一角,跟我爸说女儿找工作的事。 他说过去自己一直以为只要好好种地,做好村里的事,就不用管别人;他说他没本事,现在只能求人了。我爸说自家兄弟,还说什么求不求的,让他放心。说完事,没一会,他就急匆匆地走了。 爸爸帮着给他大女儿在医院找到了工作。也因此,他和我爸又亲近了许多。 可是,因为二女儿找工作的事,他又疏远了我爸。二女儿是自费生,且专业也不太好,找份工作并不容易。爸爸没能帮到多少。小堂伯不知是认为爸爸没尽心,还是为了孩子的前途发愁,开始变得郁闷,不大爱搭理人。 小堂伯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可他还是得在地里劳作,为了给儿子盖房子,娶媳妇。还为了还债。 是的,他得为养子还债!他本指望养子能弥补他对儿子的渴望,以后能为他养老送终。谁曾想,这个养子竟然不学无术,懒惰成性。 他儿子高中毕业后,经常跟村里的小痞子聚在一起,打架斗殴,有时还参与扑克赌博。在外欠了好几万,追债的追到小堂伯的门前,他得替他还。尽管养子不听他的,但他养了他,就不能不管他。 小堂伯是偏内向的性格,只有在他的母亲面前才会吐露心扉:他说他后悔有了这个养子,以后别说让他养老送终,就怕他自己都顾不过自己来呀;他说他最后悔当初没有考大学,哪怕试一试。机会曾经摆在他面前,他却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 当他的母亲去世了,他连倾诉对象也没了。他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经常借酒消愁,竟慢慢染上了嗜酒的恶习。别人劝他,他只说为了解乏。 就这样,小堂伯才65岁就得肝癌去世了。听人说,得病之前,他每天都喝烈酒,甚至早上起床时都得喝,喝的还是劣质的高度数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