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学杯C组进城

　　又是新的一年。阳历上，这天已是第二年初始的日子，阴历上，这天还留在去年。所以，过年，念念不忘的是回家，是一年里难得的几次团聚。
　　这天，为了准备回家过年，我和父亲决定进城买年货。
　　早上，天空中太阳那处散射的光还不强烈，只是映在地上有些泛黄。我和父亲打车来到远在家外的公交站。刚一下车，就有一阵无形的风忽地扑向我的脸，留下一股凉意，我微颤着身子，双手紧缩进衣袖，插向裤兜，跟着父亲走向一团黑影似的人群，公交站牌就在那里。
　　不久，我和父亲便成为了那团黑影的一点。这人群之浩荡，让我质疑公交车的载荷能力。若是从驶来经过站牌的客车上望去，这里是黑压压一片，宛若雨前急着挪窝的蚁群。北方的冬天依旧那么寒冷，即使有着阳光的眷顾，它的寒气逼人之势也丝毫未衰减，稍一丝冷风就足以让我凄神寒骨。我不禁瑟缩地戴上了连衣帽，和人们一同望向远处的车群，期盼着一个熟悉的车影缓缓驶来。
　　天冷之下，人群中不断传来种种抱怨声，我们要坐的25路公交车是唯一直达城中心的车，也正因此才有这么多人等它。
　　公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络绎不绝地从我的视线离开，留下一串又一串呼啸而过的疾驰声。
　　我见身旁的父亲沉默着，眉头紧蹙，目光望向远处，眼里满是焦急之色。
　　ldquo；25路还真是辆邪车，等了半天还没见影。rdquo；父亲的话夹杂在一片人群嘈杂声和公路上汽车的疾驰声中，显得苍白又无力。但他还是面不改色，目不转睛，一如原来的样子。
　　ldquo；快过年了，人流量很大，大哥是要去火车站还是汽车站？rdquo；一个站在父亲旁边的男子，带着无框眼镜，背着单肩包，肤质美白，大约三十出头的年龄，他在低声问着父亲。
　　ldquo；不，我和小孩进城买点年货，好准备回家过年哩。rdquo；父亲依然吐着方言，说着手从衣兜里掏出残旧的四张一元钱，给我两张，嘱咐我千万拿好，只有这些零钱了。
　　我接过父亲手中的钱，忽然看到远处25路车的身影向人群缓缓靠近，接着人群中也有看到的，顿时变得躁动不安起来，父亲稍有察觉，就拉着我的手挺着身子靠近车即将停下的地方。车还未停，人群早已开始推推搡搡，渐乱起来。我只觉得四处拥挤，死死拽住父亲的手不放，一边听见父亲雷霆般的嗓音说不要挤，一边抬头望向刚停下的25路车内。车内的景状也似一团黑影，充斥着数不清的人体，和我初来公交站时的人群如出一辙。
　　此时人群中早已一片狼藉，车门刚刚打开时，原先蓄积在人群中的力量爆发出来，挤在车前的人不断向车上蹿，后面的人也不甘示弱，大有怒发冲冠之势向前挤，不一会儿车便满员了。我和父亲未挤得上去，在车前望着司机急躁的样子，听他传来的暴躁声：ldquo；都告诉你们车上人多，只能上三四个人，你们冲什么冲！退回去！rdquo；但那些人依然装作丝毫不知情的样子，大概他们认为错过这一班车就还要在寒风中驻留好长时间。司机似乎忍无可忍，踩着油门就驾车向前走，连车门也未关上，自然惹来车外一阵吵骂声。看到车关门要走，不一会儿人群便散开，任由那车往城里去了。我望着它，看它渐渐离去，直到它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内心颇为失望。
　　ldquo；其实你们可以到换乘站换乘16路的，那车到红旗路，离市中心不远，大约走十五分钟就到了。rdquo；那个男子还站在原处，扶着他的无框眼镜，对我父亲说着。
　　父亲眼里露出一丝欣喜之色，仿佛他完全不知道有这样一回事。
　　此时又一辆车从人群一侧呼啸而过，顺着声音望去，又是25路车。我只见它油白的车身，展现给我车身的一侧印着精美的大幅广告。原来一哄而散的人群又紧张起来，往刚刚散去的地方靠拢，见25路车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一哄而散。父亲和我大概都望见了车上挤满的人群，那仿佛提示着我们别再等待，因为25路车是垄断直达城中心的公交车。而此刻，伴随着年的到来，不知会有多少人如同我和我父亲一样，都在不同地点的站牌期待着25路车的到来。
　　跟随在刚刚过去的25路后面的是101公交车，它将抵达换乘中心。
　　ldquo；上车吧。rdquo；父亲在101车门前顿了下脚步，向车来的方向望去，最后一次期待着空无一人的25路车奇迹般的出现，我也顺势望去，只见远处几辆轿车的模糊车影，在不强烈的阳光下影影绰绰。
　　风更凛冽地吹着，扑到脸上，像是冰锥扎在脸上一样冷痛，我跟在父亲身后一头登上了101，甜美的女客服提示声响荡在挤满车座的人群周围，随着车门的缓缓关闭而消失。我站在前门旁一排车座前，倚着扶手杆，听着101随即高亢激鸣的引擎声向前开动起来，感受着它车身的摇晃。我们离站牌的人群越来越远，直到他们从原来黑压压一片变成一点。
　　父亲用方言和101司机畅聊着，我在一旁透过庞大的101挡风玻璃盯着满是车辆的公路，时不时望向司机，看他娴熟的开车动作。司机穿着深蓝色制服，手戴白手套，右手抓在操纵杆上，左手把持着方向盘。他戴着墨镜，死盯着路面，同时嘴唇上下蠕动着，吐露着方言和我父亲交谈。让我觉得讽刺的是，就在司机眼底下的仪表盘旁，贴着ldquo；禁止司机工作时与乘客聊天rdquo；的标语。
　　司机边开车边问我们要去哪，父亲告诉他要去市中心的那家大超市。那家市里影响很大的超市已经经营多年了，不是城里人的我却觉得父亲这样用方言描述那家超市显得土里土气，仿佛我们是原始的尼安德特人，无法接轨于现代的城市生活。司机让我们等到换乘中心换乘K16路直达红旗路，和那位戴着无框眼镜的男子说的一样。那条路离市中心最近。
　　101公交车从川流不息的车辆里跻身而出，右转缓缓驶进换乘中心，司机依旧娴熟地操纵着车子围着车道打转，直到靠近一路旁的站牌才停下来，车内乘客一窝蜂地从后门一拥而出。我最后一个从101后门走下来，风还是原来一样的萧瑟，凄凉地扑面袭来，仿佛它一路都在跟随着我。所谓换乘中心，就是用铁栅栏围成的没有其它车辆干扰的场地。此时的ldquo；场地rdquo；里整齐排列着几辆公交车，车上空无一人，像是一堆废铁一样不令人注意。即使是在ldquo；场地rdquo；内，ldquo；场地rdquo；外的汽车引擎声也能依稀听见。
　　春节即将来临，路上如万马奔腾一般的宏伟车流，彼此间交错着离开，各自到达自己的目的地。
　　换乘中心里的站牌处依旧黑压压一片，像是我刚刚离开的站牌处人群的衍生品。我和父亲在人群中张望不久，就看到远处K16车打着转缓缓驶来了，车上空无一人，这使得周遭的人群躁动不安起来，纷纷聚集在登车口，等待着K16的即将来临。
　　K16的车身因发动机而瑟瑟打颤着，前门僵直地被打开时，登车口的人群推推搡搡地簇拥上去，车上的司机一头稀疏的毛发，和101司机一样穿着深蓝色的制服，但却没戴墨镜。他面上的表情因他们的慌乱变得惊讶，倏地从驾驶位上站起来，怕有人漏了付车钱这一回事，堵在车门前逐次检查他们有没有把钱塞进钱柜里。我和父亲挨着坐在一侧的位上，对着另一侧的车窗。等他们全部上车时，车内早已挤成一片，我身前的过道也早已占满了人。
　　现在K16正在驶离换乘中心，向城内开出去。
　　自从我登上了K16，那跟随着我的风仿佛不情愿，在车外断断续续地拍打着我身后的车窗，像是在告诉我它还未离我而去。沿路的些许站牌处黑压压一片站满了人，和我初来公交站时的人群如出一辙。K16每次停在某一站牌前，都有数不清的人在车门前蜂拥地推搡而上，直至塞满整个车子。我从身后的车窗外依旧能感受到风袭来的丝丝凉意，从那些站在站牌处朝车来的方向眺望的人们身上，我看到风肆意的摆弄着她们的披头散发，地上的落叶旋转飘起，又落下，又飘起hellip；hellip；
　　K16车上，我面前的过道依旧站着人，他们紧挨着抓着车上的扶手。车子摇摇摆摆，时而加速时而减速，人群随其前前后后地推搡着。父亲坐在我右侧，被站着的人群挡住了他注视K16所在公路上车况的视线，侧着身子从人群间的缝隙中探出头去，想要看清一切。
　　K16所在的路上无一处不充斥着大大小小的车辆，随着K16车速的慢下，我渐渐意识到是要堵车了，直到它完全停下的时候，我透过车窗望向车外，果然周围的车子都停了。顿时车内一片哀怨声，尤其是站在车内过道上的人，大都皱紧了眉头缓缓吐气长叹。但又随着K16那沉雄轰鸣的引擎声突兀地响起，站在车道上的人神情舒展，如释负重一般地笑笑，有的人目光中还流露出一股愉悦。车子又缓缓发动了。
　　站在过道上的人大多是带着行李，提着大大小小的礼包的。其中有一股书生气的学生，有正操着手机汇报行程的中年妇女，还有提着公文包一身西服的上班族男。他们夹杂汇聚在一处，看起来宛然彼此间互不搭配协调。因K16一前一后的车身摆动而随声附和的人大都是另些提着菜篮，身着脏兮兮的棉大衣，浑身散发着一股腥味的农村妇女，其中一个就站在我面前，我不禁皱着眉头，盼着K16早早到达目的地，盼着我能够早早离开座位下车。
　　此时，K16不知道遇到了什么状况，忽地一个急刹车，轮胎处长啸一般的声音在公路上传播开来，令人震悚。车内站在过道上的人纷纷向前推挤，泛起一阵阵惨叫声，狼藉一片。那位农村妇女也失去控制，只身压向了我这边，我只觉胸口沉闷，随即闻见一股浓烈的腥臭味。盛怒之下，我忙双手推她站正，眉头比原先皱的更紧实了，但就是不说出话，即使有千万股仇恨也绝不强势地表现出来，只得瞪着她，像鲁迅先生那样沉默，无言的最高境界。
　　我越来要想下车了。
　　风依旧拍打着身后的车窗，在耳畔呼呼作响，原来不强烈的阳光也渐渐变得光亮起来，K16司机频繁地按着喇叭，喇叭声透过空气中的尘埃粒子，像是呵斥着周围滞碍的车辆。
　　ldquo；叮咚。rdquo；车内音响又传来甜美的女声，ldquo；尊敬的乘客，您们好，本次客车已到达红旗路站，请下车的乘客到后门前按门铃等候。rdquo；
　　父亲比手势朝我示意，我越过面前的那位农村妇女，远去她身上的腥味，越过那位学生，那位还在打电话叽喳不停的中年妇女和一身西装的上班族男，跨过堆积在过道上的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和礼包，挤出过道中的人群，父亲在我身后，站在车门前等待下车。
　　K16车身依旧颠颤着，它缓缓停下，车门受机械控制打开，随即一股熟悉的风和熟悉的车流呼啸声一齐朝我涌来，眼下黑压压一片仿佛依旧是我初来公交站时拥挤的人群。我顺着车梯慢慢走到地面，父亲和我一起融入到了那团黑影，成为其中的一点。此刻阳光灼热光亮地洒满我的脸。
　　K16车门还未关上，里面又传来了司机的一阵叫骂。
　　山东临沂罗庄区临沂第十九中学高一：赵基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