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印记的钞票

　　柳湾生产队的刘万林老汉积留了一笔钱。多少?一千块整数。乖乖!这在农村可不是小数目啊!刘万林看得像心头肉一样。
　　不知是怕别人偷，还是担心老鼠咬,每天夜里,他都要背着人,打开床头那只红漆樟木箱，把那个小布包儿拿出来，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打开,大拇指沾上口水,把那厚厚的拾圆一张的钞票＂哗哗＂数上一遍,当数到一百的整数时,脸上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露出那
　　种最称心的、发自肺腑的笑意。刘万林不仅有这么一大笔钱，还盖起了令人羡慕的三间青砖大瓦房。这老汉过去是穷户,近几年怎么时来运转呢?嘿!蛇有蛇路,鳖有鳖路,刘万林也自有他的生财之道。
　　老汉有六个儿女,其中四个是＂千金＂。大凤、二凤、三凤长，得水仙花一般,成了三棵响当当的摇钱树。出嫁前,一个女儿一千块的彩礼，这是分文不能少的;出嫁后,三个女婿一年送三节,也是一次不可缺的。
　　加上老汉一向省吃俭用，这三间砖瓦房就像变戏法似的平地升了起来，一千块钞票也就心安理得地锁进了红漆箱子里。有什么闲话可说呢?老汉我一不偷,二不抢,四盘四碗上得了桌。
　　这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刘万林又照例打开了红漆樟木箱。真是数数高兴,想想开心。恨不得在钞票上盖个私章。想到做到，他马上折了一段小小的竹枝,找出一个印泥小圆盒,在钞票反面的左上角郑重地张张地盖上了个小圆印。老汉欣赏着一个个鲜红夺目的小圈圈,心想,这是我刘万林的记号啊!顿时乐得山羊胡子都翘了起来。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刘万林翘着的山羊胡子突然又一根根垂了下来，脸儿也拉长了。为啥?他想起了自已那两个五大三粗的儿子该成亲了,还得再添造一间三合屋啊!他默了默神,想想,算算,少说也得两千元。到哪儿再去弄一千块呢?老汉的心又绷紧了。
　　咦,事有凑巧,这时候,恰恰后房里传来四凤的梦呓声,老汉的脑袋里立即裂开了一条金灿灿的缝儿。又一棵摇钱树长起来了,还怕一千块钱不到手吗?
　　俗话说,花香飘十里,有女百家求。刘万林风声一放,求亲的人就踩断了门槛。可是,来的人坐不了喝一碗茶的工夫,就被刘万林伸出的十个指头吓住了。任凭你好言好语,讨价还价,老汉十根粗壮的指头硬是一弯不弯。求亲的人只好高兴而来，扫兴而去。
　　也许是＂敢开高价口,必有识货人＂吧。这天,又有一女一男走进了刘万林的家。女的五十上下,凭经验,老汉断定是个能说会道的媒人。再滑那男的,年纪轻轻,粗壮黝黑,浓眉大眼,穿着一套不太合身的新衣。
　　不用说,他就是求婚者。刘万林心里打了个谱儿就凭他,能出得了一千块钱的数?但嘴上，不便明说,叫老伴儿倒来两杯茶,表示礼貌。说嘴媒人确是能说会道,先露笑脸儿,然后开言儿＂嘻!我们是青龙山人，走了五十多里,不怕你笑话,专来采你家牡丹花。＂
　　刘万林也不多说,照例伸出了十个指头:＂这个数!＂他想:这一下准会把那媒人吓傻,哪知说嘴媒人却一拍大腿:＂行。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十天内送到你手上!＂＂啊!＂刘万林大出意料之外,怀疑耳朵听错了曾没错哇!你听,说嘴媒人又开口了,对那青年说:＂四龙,你看呢?＂
　　只见那个叫四龙的青年还点了点头哩!刘万林好不高兴,＂龙凤相配＂,真是天赐姻缘。当然，更主要的是对方愿出这一千块钱。刘老汉可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迫,婚事就这样拍板成交了。
　　老汉热情地款待媒人和未过门的女婿，叫老伴煮了两碗荷包蛋。自然,四凤也跟四龙见了面。四凤虽说是新社会的青年，因前几年社会动乱,没读几年书,受的教育较少,父亲的威严,姐姐的影响，加上这柳弯生产队又处在偏僻地带,封建思想比较严重;从小就养成了温顺柔和的性格,对父母向来是百依百顺，再偷眼看看四龙,倒也忠厚老实,也就默默地顺从了。
　　吃完点心，免不了又是一番叙谈。说嘴媒人对刘万林老汉的青砖瓦房很有几分羡慕，滔滔不绝地赞扬他会勤俭持家，末了，感慨了一句:＂唉!这儿弄点木料可真不容易呀!＂＂是嘞!是嘞!＂刘老汉立即引起了共鸣, :说:＂我还得造一闻三合屋哩，可这木料...唉!＂＂亲家!＂媒人这样称呼老汉,说,＂要是亲家要得急,青龙山我侄子倒有些旧屋架准备卖哩!＂＂噢!有这样巧!＂
　　刘万林老汉眼.里闪着光,以恳求的口气说;＂咱是亲戚,能不能...＂＂哟。亲家说哪里话呀!＂媒人嘴角挂着笑说,＂一句话,过几天叫我侄子亲:自送来,当面议价,你不用操一点心。＂ 刘万林老汉一颗定心丸吃进肚里，乐得直抹嘴巴。
　　媒人果然不失信。第三天中午,一个三十多岁的精明汉子,押着两辆载满木料和家具的大卡车，＂嘟嘟＂开到了刘万林家门口的场地上。你瞧,多好的杉木,一丈五一根,滚圆、笔直。
　　还有红木橱柜、八仙桌子、雕龙刻凤的斗子......虽说旧点,倒也古色古香。刘万林老汉眼都看花了,心里只吐了一个字:中两人逐项议价,算一算,咦,巧!不多不少，正好是个整数，一千块。刘万林老汉从红漆箱里拿出了那个小布包包，颤抖着打开，立即看到了钞票左上角的那个小红圈圈,不觉一阵心酸。
　　唉，钱啊饯,你现在不姓刘了啊。老汉足足呆了一分钟,终于一咬牙,付了款。直到那精明汉子走了,刘万林老汉还吃了颗生辣椒，从嘴里痛到心里哩!但一想到未过门的女婿就会送来千块定亲钱，也就转忧为喜了。
　　几天后,说嘴媒人和四龙果然送定亲札来了。媒人＂嘶啦＂一声拉开了挎包的拉链，一叠厚厚的钞票便送到了刘万林老汉的手里。数一数,一千块,分文不少。老汉乐得眉开眼笑。去了一千,回来一千，一闻三合屋仿佛就在老权的眼睛里奇迹似的出瑰了。
　　说媒人提出再过两个月一明年正月初四搂四岚过门。老汉也就一口答应了。从那天起，刘万林老汉可忙碌了。一方面忙着架新屋,一方面准备四凤的婚事;夜里,还得打开红漆箱子，拿出钞票来数钱。这天,他又想起了盖印记的事,可是当他翻到钞票的背面时，两只眼睛却一动不动。
　　他一张张翻动，越翻眼晴睁得越大。怎么回事?怪事!只见每张钞票的左上角，也有一个红红的小圈圈儿!这不明明是自己买木头花掉的钱吗?怎么会落到四龙手里给送了回来呢?谜,谜啊!老汉左思右想,慢慢地心里的乱脉解开了。他断定,四龙准跟自己一样,把钱看得很重,说不定也是背着人的时候，暗暗地盖上了印记!老汉为自己找到这样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婿而高兴。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转眼间,老汉的三合屋落成了。过了年,正月初四,女儿四凤也高高兴兴地过了门。一切如意，老汉简直掉进了糖罐里啊!
　　三朝过后,四凤回门。刘万林得意地摸着胡子,他想:女儿一定会感激他这个做爸爸的。哪知房里却突然传来母女俩的哭泣声。怎么啦?刘万林自认为处理女儿的婚事还是慎重的。年前,他还特地跑了五十多里山路,到青龙山看新女婿的家当。一幢红砖房,一屋好摆设,上无老,下无小,小两口还不能美美满满地过日子吗?还有什么不称心的呢?
　　刘万林正在想着，母女俩已走出了房门，只见老伴儿一脸怒气，指着他的鼻子尖直骂,＂....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四凤呢,一把一把抹眼泪,好不伤心!老汉成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喃喃地说:＂.....什么事?你们说....说清楚嘛!＂＂还用得着说吗?＂老伴唾沫儿四溅，从来没有发过那么大的脾气,＂你跟女儿回去看看,....你给我走!＂
　　老伴赶,女儿催,刘万林老汉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跟四凤来到了青龙山。他直朝红砖瓦房走去,四凤把他叫住说.＂爹,走错了。＂＂谁说的?年前我还来过哩。＂老汉相信自己的记忆力。＂那是他..舅舅的房子。＂＂啊!＂老汉这才感到有点不妙,只好跟女儿左拐右弯，来到一间茅屋前。
　　只见从里面迎出一个人来，谁?新女婿四龙。四龙刚开口叫了声＂岳父!＂老汉理也不理,一步跨进门去,一看,傻了!泥巴糊的墙,几张破桌,一张床，这..这哪是新房啊。堆柴火还差不多!刘万林老汉咆哮起来了＂....你这是搞的什么鬼?＂憨厚老实的下辈自然不生气,恭恭敬敬地给老岳父倒了一杯茶,终于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四龙有兄弟四个,父母观双亡故,欠下了一笔债。三个哥哥允后过继给人，四龙虽说也是个好劳力，但是债台高筑,拿不出彩礼钱,谁家的姑娘肯嫁给他呢?一晃就快三十了,怎么办?
　　倒是舅舅给他出了个挖肉补疮的主意，把父母留下的房子拆卖,换成定亲钱,于是由舅母一那个＂ 说嘴媒人＂出面定亲,送木料,使出了一套连环计。村里人闻情四龙,一个个守口如瓶,一丝风儿不露,瞒过了刘万林老汉一家子。
　　四龙如此这般一说，四凤越发呜呜咽咽哭个不休。四龙也感内疚,很体贴地说＂四风,原谅我，只要人勤快,双手出万金,我俩相亲相爱,好好劳动,房子还愁造不出来吗?只是眼下苦了你啦。＂
　　刘万林一听，只觉得耳朵嗡嗡响，汗珠往下淌。唉!想不到自己竟办了件大傻事啊，女婿拆卖了房子,女儿新婚住茅....这是谁的罪孽呢?老汉脑子里一大堆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
　　＂哟!原来是亲家来了哇!＂人未到声音先到，进来的是舅母一那个说嘴媒人,一面欢迎刘万林老汉,一面责怪四龙说:＂你呀,真不懂事!就让老丈人这么干坐?亲家,走走走,请到我家去。四龙、四凤,你们也一块儿去。＂
　　刘万林老汉被舅母拉着,四龙和四凤在后面跟着,走进了老汉曾经来过的那幢红砖瓦房。正中八仙桌上,摆着一桌颇为丰盛的酒菜，舅舅一个身板健朗的老人，乐呵呵地跑出来相迎，客客气气地把刘万林让到了上席,给他斟满了酒,拿起酒杯儿说:＂亲家，这是一盅欢迎酒，也是一盅赔礼酒。你可别见怪,我们也是为了四龙这孩子。
　　现在社会上还有一些人,把女儿当摇钱树,不出高价不嫁女;有些青年人呢,拿不出大钱成不了亲。我们这样做也真是没办法，是给逼出来的呀!今天,我们当面向你赔礼道歉。来。喝了这杯酒，祝你健康!也祝小两口相亲相爱过好日子!＂舅母也在一个劲地劝四凤吃这吃那，热情得很。
　　刘万林本想发一顿脾气,可人家先认了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况且,自己难道就没有错吗?为了这一千块,害了女婿，也害了女儿啊!唉!说一千,道一万,那种嫁女卖女的旧风俗，也真是害人啊!
　　老汉三杯酒一下肚,思来想去,便对四龙、四凤说:＂这件事也别怪你爹了,这样吧,我那三合屋已经做好了,你们俩就搬....搬到那新屋去住吧!＂一句话说出口，顿时人人高兴。三家子五口人，在那红砖大屋里,不停地碰杯,笑语声声,热闹得像一家子一样哩!#头条##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