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里考试

　　小陈考研去了。赶考要赶很远的路,报考二医大的考点在上海交大闵行校区，要从小陈家附近的上海火车站坐地铁一号线到莘庄,再转五号线到东川路下，然后坐半小时一趟的校车到交大，据说是个鸟不拉屎狗不撒尿的荒凉地段。
　　所以附近连旅店都没有，只能明天早起赶过去。小陈凌晨早早爬起来，挎着书包笔袋捏着准考证,嘴里叼着面包冲进头班地铁，里面满满的都是人，隔不远就能看见一个眼镜厚厚，面有菜色，忧心忡忡的考生,偶尔会有人抬起头看看小陈，交换一个会心又凄凉的微笑。
　　念大学过猪日子，找了工作过狗日子，这考研，过的可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啊。所幸,终于熬到头了。
　　地铁一站站过去，人一点点变少，小陈了个地方坐下来,掏出书就看,哪怕多看一点也是好的啊，她想。毕竟考二医大不是那么容易的。
　　莘庄前一站,小陈伸了个懒腰,把书塞进书包，看看周围大多是面色苍白,形容消瘦的考生,一个个带着黑色的眼圈,沉默地读着书，似乎要在最后几分钟把书塞进脑袋里一样。地铁里弥漫着一股酸腐的陈年旧书味道,仿佛学校幽暗死寂的图书馆，游荡着上大学和被大学上了的人们。
　　莘庄到了,人们默默地收拾好东西,默默地走出地铁,各自散去。小陈一时间找不到要换乘的5号线，就抓住一个乘警问:＂5号线,有吗?＂
　　乘警漠然看了小陈一眼， 伸手一指某个方向，小陈豁然看见一座轻轨站拔地而起,红红大字＂莘庄站＂极为醒目。
　　刚才怎么就没看见呢?真是读书读昏头了。小陈暗暗骂自己,一路小跑冲进轻轨站看看四周,大多是刚才在地铁上读书的。
　　＂也去考研啊?＂小陈笑着问一个在啃《时事内参》的人。那人仿佛防贼一般地将手中的书藏在身后:＂嗯,考研。＂小陈便无名火起:你那内参算什么,我这里还有临门一脚押题集呢!她不再理会那人，转身掏出单词本背了起来。
　　莘庄到东川路,一路上上了又下的旅客忙忙碌碌,在椅子上生了根一样读书的大抵是些考生,小陈也不例外。出了东川路站，竟还有些考生没有下车,列车就又向前开去了。
　　＂东川路前面还有站吗?＂小陈奇怪地问一个人。＂回来就是空车了。＂那人回答。＂哦。＂小陈点点头,一路看着单词本走出站台，她已经练就了一身随时背单词的功夫，就算是在红灯时也能一边看单词本一边过马路而毫发无损。
　　运气得很，正好有一辆校车停在站外,小陈扔了两个硬币跳上车,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喂!小姑娘,钱不够!＂司机张开一嘴黄牙,喷出浓烈的蒜味和烟臭。小陈捂住鼻子:＂多少?＂
　　＂5元啦。＂
　　考研参考书涨价,报考费用涨价,就连接送考生的车子都涨价，小陈无奈地掏出三个硬币补上去。
　　＂考研考研，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考上的。＂司机嘟哝着:＂我当年还考研来着哪，还好我足够聪明,不考了,来当司机了, 要不然....＂
　　＂什么?＂小陈掏了掏自已的耳朵。司机却不再说话,一踩油门,车开了。一路上向车窗外看去，尽是路两旁整整齐齐，没半点生气的枯黄草坪和行道树，偶尔有几个蹬着自行车冲向交大的年轻人，估计都是考生。除此之外，这条整洁得过分的路上再没有什么了,连灰尘也少,似乎从来没有被使用过,今天才刚刚从仓库里拿出来铺在地上一般。
　　小陈低下头,视线从风景切换到了单词上,却背不下去,便又抬起头看风景。路却是渐渐荒凉了,草坪远处依稀可见贴地皮的荒草,零零落落地点缀在高矮不一的灌木间，偶尔有一两座平房，四周半死不活地点缀着几亩菜地，惨白的塑料薄膜下透出一点绿色。＂到啦到啦,都下车啦。＂司机扯开喉咙喊,＂别舍不得下车，明年我还拉你们。＂
　　这说的是什么晦气话!小陈狠狠瞪了司机一眼，冲下车,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呛了一嗓子,不由得咳嗽起来。
　　郊外确实要比市区冷许多啊。
　　小陈裹紧了大衣，捏捏兜里的准考证,走进了交大的大门。来考试的人不少，看那惨白沧桑的脸就知道都是考生，那些显得老气的大约已经考过许多次了。大家各自看着准考证上的考场,纷纷去找自己考试的地方。小陈找着找着,身边的人渐渐少了,但还有几个，是一起走向那幢米色大楼的。
　　这幢楼外表看起来很老，爬山虎都已经攀满了南墙，但是里面居然都没有装修,裸露着水泥墙面,甚至还有钢筋，让小陈想起解剖课上从肌肉中戳出来的苍苍白骨。几间简陋的屋子，草草排了些桌椅就做了考场。
　　小陈对着号码,倒霉得很:她是整个考场的第一号。她坐下,等发卷写名字。监考员是个年轻人,瘦瘦的,脸很白，戴一副大墨镜,总喜欢低着头看人。这个考场人不多,三十几个人,都是相像的苍白脸色，有着很沧桑的脸和很近视的眼……
　　时间流逝得很慢，小陈看题总觉得见过，但下笔时却又不知道从何答起,她叹口气,看看表，却发现表停了。于是她举起手，监考员走了过来。＂请问几点了?＂她很有礼貌地问。＂没必要问这个问题。＂监考员回答小陈愤怒地质问监考员:＂难道时间不重要吗?如果时间不重要,那作弊都可以不重要了!＂
　　＂当然不重要。＂监考员笑了起来，小陈愤怒地翕张着嘴唇。
　　＂你忘了吗?＂监考员问。
　　我忘了什么?老陈抚摸了一下自己花白的头发,转回头,看到其他的考生有的已经垂垂老矣，有的只剩下一副骸骨,指缝间还夹着铅笔，专注地涂着答题卡。
　　监考员拿下墨镜,眼窝里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时间和作弊都不重要,反正大家都已经考了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