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腾冲 铁血传奇5】 中国抗日战场的大反攻是从滇西的高黎贡山开始的。中国远征军美军顾问团团长弗兰克·多恩写到：＂战斗是在云层覆盖、海拔一万一千英尺高的冰天雪地之中进行的。一支超过十万人的部队、一万多头骡马和毛驴、两万多挑夫散布在险峻曲折的山路，走向怒吼的激流。骡马的铜铃声，回响在七千至八千码的深谷中……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海拔最高的陆上作战。＂ 仰攻高黎贡山，极限环境中的极限作战，其艰难惨烈，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史上独一无二。本文将以一名老兵的视角，真实复盘整个战役的全过程。 引 言 2021年新年刚过，我们一行人7人在腾冲铁血老兵公益团队胡家兴秘书长的带领下，向高黎贡山出发。 家兴秘书长是腾冲籍抗日名将寸性奇将军的后代。寸性奇将军1941年在中条山与日军作战中壮烈殉国。1942年日军占领腾冲时，将军的老父亲眼见国土沦丧，日军猖獗，心如刀绞。这位曾做过守疆卫土的前清军人，恨自己年老体衰，无力报国，在一棵千年古杉下绝食而亡。李根源写诗赞曰：＂中条战死有贤郎，老父围城绝食亡。故国遗黎还几辈，一回凶问一心伤。＂出身于这样的家世，家兴秘书长对腾冲那一段抗战历史了如指掌，而且多年来带领一批志愿者做着关爱腾冲抗日老兵的工作，他跟志愿者们走访了腾冲的10多个乡镇，50多个村寨，建立起了老兵名册，并按照名册每个月给老兵们提供帮助，与老兵们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胡家兴秘书长 我们的越野车行驶在腾越坝子平坦的公路上，阳光灿烂，微风和煦，天蓝得没有一丝白云。远远的，高黎贡山巨大无比的身影像云中垂下的一道天幕，横亘在天地之间。当你仰望着它，你的思绪不由地进入到一个超越现实的遥远时空中。 从界头村遥望高黎贡山 亿万年前，印度板块和欧亚板块相碰撞形成的造山运动，挤压出由西向东的世界屋脊喜马拉雅山脉，高黎贡山就在它的东部尽头，成为欧亚大陆与印巴大陆的分水岭。整个山势由北向南，处于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核心组成部分。它形成的U形地带，阻挡了来自印度洋的暖流，形成了一个天然的保护地带，庇佑着地球上无数生物在这里繁衍生息。 高黎贡山 一百多年前,一名名叫乔治·福瑞斯特的英国人来到了高黎贡山，他做梦都没想到,这里竟然横陈着一座超乎尘世的绿色天堂。他在这里考察了30年,为大英博物馆贡献了十多万件高黎贡山的草木标本,让世人了解了这座地处中国西南边陲的物种基因宝库。 高黎贡山坚守着最后一片净土，给地球上无家可归的生灵营造出＂生命家园＂，一个远离流血和杀戮的伊甸园。 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部分野生动物，左为天行长臂猿，右上为红蹼树蛙，右下为棕背树蜥（资料照片）。 但是，70多年前的那个夏季，人类却在那里发生了一场残酷惨烈的战争，弹雨横飞，血流成河，尸籍相枕，甚至同类相食，彻底打破了这片美丽森林中的和谐与宁静。 高黎贡山野生植物，左上为长蕊木兰，左下为大树杜鹃，中间为大理铠兰，右上为保山茜，右下为矮马先蒿。 我们的越野车沿着高黎贡山的山脚行驶。家兴秘书长告诉我们：美国人把发生在高黎贡山的那场战争称之为在＂二战海拔最高的战场＂进行的＂云层上的战斗＂。每年的夏季，当乌云滚滚，电闪雷鸣，狂风怒号，暴雨倾盆之际，高黎贡山的苍苍云天之上，突然会出现千军万马呐喊厮杀的声音，惨烈的呐喊声一波接一波滚过天际，回荡在高黎贡山南、北斋公房的上空，令人惊心动魄！ 家兴秘书长（右一）、平叔（右二）、谢青女士（右三）、赵双赢女士（右四）在高黎贡山山脚下的江苴古镇 家兴秘书长特意给我们强调：这不是迷信，是真实的。高黎贡山的老百姓都听到过。听到声音的老百姓常常设案焚香，告慰忠魂…… 血色高黎贡山（选自《血色记忆》） 现在，让我们循着高黎贡山的回声，作一次历史的追寻。 （一） 中日两军同一天召开的军事会议 高黎贡山作战，拉开了滇西大反攻的序幕。1944年4月下旬，蒋介石签署了《中国远征军怒江作战命令》，中国远征军总司令卫立煌上将，率第11、第20两个集团军及直属特种兵部队，先期兵力十万人，向怒江前线集结。 卫立煌（中）检阅滇西大反攻集结的远征军部队 1944年5月5日，卫立煌在自己的长官司令部所在地保山马王屯附近的光尊寺召开战前军事会议，第11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和第20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及所属各军、师长全部到会。美军顾问团团长多恩准将也出席了会议。 马王屯立煌营 据《保山日报》撰述：当54军军长方天提出：＂打到怒江西岸，万一日军压下来，应有足够器材，使我军返回东岸＂的意见时，卫立煌勃然大怒，对着各军师长们吼道：＂远征军养精蓄税两年之久，又有了先进装备，火力占压倒优势。却在未发动反攻之前，就先想到安全撤退的问题，这还能反攻成功吗？＂并决定：大军渡江后，所有渡江船筏立即返回东岸，摆出了一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态势。 据美国战史《怒江战役的完成》记载：中国远征军滇西反攻的计划是：从南、北两线越过怒江进攻。以滇缅公路为界，滇缅公路以北由第20集团军担任，分为3个纵队：其中两个北方纵队分别从马面关垭口和大塘子垭口越过高黎贡山，扫荡龙川江河谷日军各据点，然后南下腾冲；另外一路纵队将从腾冲正东渡江，直取这个易守难攻的东方古城。滇缅公路以南，则由第11集团军的几个加强团担负策应攻击。 图右边部分是滇西战役作战示意图 后人认为，由于远征军对敌情不了解，使作战方案过于保守，远征军所辖16个师，参加攻击的仅5个师，而参加防守及预备队多达11个师。实际上，当时日军滇西的总兵力为11000人，而远征军的兵力为72000人。 就在同一天，日军在第56师团司令部驻地芒市召开军事会议。第56师团是参与制造了＂九一八事变＂和南京大屠杀的日本王牌军。据相关史料记载，56师团转战中国多个战场，几乎未遇敌手。在第一次滇缅战役中，56师团抛下一切给养，穿插1500公里奇袭腊戍成功，决定了整个滇缅战局的走向。会议由56师团长松山祐三中将主持，所辖各部大队长以上军官参加。 从左至右依次为：第56师团参谋长黑川邦辅、师团长松山祐山中将、第146联队长金刚宗四郎及参谋袴田金作。 与远征军不同的是，日军则对远征军的情况了如指掌。原来，2月中旬，中国一架军用飞机在飞往印度北部和中国驻印军联系的途中，因浓雾迷航，在腾冲迫降，一名少校军官被日军抓获，随身携带的新密码本和中国远征军人员编制表被日军缴获。日军后来的战史写到：第56师团之所以能出色进行内线作战，固然与师团官兵对战场地形了如指掌有关，但从破译密码上亦获益匪浅。比如：准确知道了远征军的反攻日期。 根据远征军的作战部署，日军＂判明中国远征军将于5月10日开始反攻＂，并针对中国军队的主攻方向作了反击部署，并进行了图上作业指导，决定首先在怒江西岸地区，继而转移到险峻的高黎贡山区，再在龙川江河谷对突入到高黎贡山西侧的远征军实行各个击破。 日军的＂知己知彼＂，对于远征军来说，是极大的不幸。这就是为什么远征军的兵力明明占有巨大优势，但在战斗过程中总是遭到日军意想不到的顽强抵抗和反攻，致使远征军死伤惨重的重要原因之一。 （二） 在云层之上的战场实施仰攻 1944年5月11日，在腾冲沦陷两周年之际，远征军滇西大反攻开始。此时，滇西进入漫长的雨季。喜马拉雅山脉的雨水和无数高原上的支流汇集怒江，怒江像它的名字一样，显示出波涛汹涌、旋涡湍急的愤怒神情。 中国远征军美军顾问团团长弗兰克·多恩回忆：＂我第一次看到了那可怕的怒江河谷，与我们科罗拉多大峡谷一样的伟岸雄峙，但它更加险峻。怒涛拍岸，它的声音在数英里之外都可以听到。就在这里，我们将横渡怒江，向日军阵地进攻。＂ 远征军强渡怒江时宋希濂军长（左三）和多恩将军（左二）在怒江边准备渡江 正在渡江的远征军部队 远征军十万大军渡江出乎意料的顺利。渡过怒江后，高黎贡山如同一座巨大的屏障，挡在远征军的面前。若欲攻取腾冲城，必先征服高黎贡山。只有首先攻下这道天险，才能进入龙川江、大盈江谷地，以合围腾冲城。而翻越高黎贡山到腾冲，根本没有像样的路可走，只有三条马帮古道，由北向南分别是北斋公房、南斋公房和红木树道。其中北斋公房山口海拔最高，约为3600米。 1943年10月下旬，日军攻占高黎贡山时举国振奋。南方军司令河边正三必来嘉奖令，电文中说：＂高黎贡山乃喜马拉雅山支系，由此向北推进，就可登上世界屋脊，把日本国旗竖在那里，全世界每一个角落都将被我们帝国的日光普照。内务省正准备将腾越、龙陵、芒市及缅北地区划为腾越省，将来世界的一切行政区域都必须按照我帝国的意志来安排……＂ 其时日军防御前沿已经推进到这座平均海拔3300米的险峻山系。日军著名的山地部队五十六师团抽出一半兵力，由北而南居高临下、密集设防，在各个隘口、战略要地修筑防御工事，据险死守。 日军多次集结重兵＂扫荡＂我腾北，将防线推进到了高黎贡山麓。此为设在冷水沟的日军148联队荻岛队步哨。 我们到了腾冲游击战时的抗日根据地界头乡。腾冲抗日县政府曾三次在此办公。家兴秘书长告诉我们：从前面的黄家寨沿小河而上，先到朝阳殿，从朝阳殿往北行到铁匠房，从此沿九渡河而上到马面关，从马面关往上，直达高黎贡山山顶，就见到北斋公房了。北斋公房往南，还有个南斋公房。南、北斋公房还保留着当年的战场遗址。高黎贡山东坡的小横沟、灰坡、北斋公房一带，是当年远征军第54军渡江反攻高黎贡山北线的第一个重要战场。 我打开了自己的手机，从保存在手机里的地图和资料看，北斋公房的整个战场地形呈西东走向，东临怒江大峡谷，西靠高黎贡山，从峡谷最深处，到山巅最高峰，峻峭的坡度经常达到70至80度。在这样的地形向日军发起进攻，所以被称之为仰攻高黎贡山。平时人们两手空空，爬过几十米就会气喘嘘嘘，而当年远征军的将士们身背几十斤重的装备，还要在敌军的炮火下进行长途奔袭，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由于地处高山绝顶，荒无人烟，所有70多年前的战地设施依然保持完整。正可谓：＂一山浓云掩战址，风声犹伴鬼唱歌＂。 大战在即，苦于兵力不足的日军，只能用埋设竹签地雷等方式，加强怒江正面防御。 作为一名曾经参加过南方山地丛林作战的越战老兵（巧的是，当年我参战时所在的部队也是54军，但此54军非彼54军），非常愿意给朋友们复盘这场在＂二战海拔最高的战场＂进行的＂云端之上的战斗＂： 5月12日拂晓，担负主攻任务的远征军54军198师渡过怒江后，立即展开兵力，向横沟、灰坡发起进攻。 进攻的道路是坡度达7、80度的陡峭山脊。山脊只有三四米宽，两边是万丈深渊。由于道路狭窄，士兵们只能一个接着一个地往上冲，前面的倒下，后面的士兵把机架夹在牺牲战士的尸体上，掩护后面的士兵冲锋。战斗一直从白天持续到夜晚。 准备进攻的远征军士兵。一次冲锋下来，一半的人就没了。 当时守卫灰坡的日军五十六师团卫生兵吉野孝公在回忆录《腾越玉碎记》里写道:＂中国军人在黑暗中怒涛般涌了过来，头顶上照明弹如同白昼一般明亮，炮口喷着火，将几个中国兵的影子抛向了空中。但中国兵并没有就此败退，新手一个个地接替上来，逼近到距离我们四五十米的地方，他们似乎连抬下同伴尸体的时间都没有。中国人在我方重机枪的枪口下，像小山一样地堆积。他们立即在层层堆积的尸体上架起机枪，开始扫射，继续对我实施轮番进攻。有人已经甩掉了手枪，展开了一场军刀对刺刀的混战。大炮在零距离射击，炮口喷火的瞬间，飞溅起巨大的火花。＂ 九二式重机枪为日军步兵主要杀伤火力，以30发弹板供弹，最高射速每分钟450发。 198师592团团长陶达纲在《滇西抗日血战写实》中写到：＂在进攻高黎贡山的灰坡时，日寇的速射炮、机关枪如一阵狂风暴雨般……第二天清晨，本人清查官兵伤亡情况、第一、第三两营官兵，已经有85人伤亡。第二次再攻，本人当晚下令清点人数，可怜又伤亡250余人之多，其中有第三营营长姚立功阵亡，副营长郭砚田阵亡，副团长陈志杰负伤，第一营营长负伤一直未下火线，其余死伤的排长、班长及士兵二百余人。这些都是他们父母所心爱的好儿子啊！＂ 陶达纲将军摄于1944年腾冲收复之际 第20集团军中尉通讯官张庆斌回忆：＂远征军第二次攻击灰坡失利后，198师师长叶佩高亲临前沿阵地，给自己立下军令状：‘第三次攻不下灰坡，这里便是本人的成仁之地’。他平常衣服都穿得一般，而那天专门穿上了毛呢将军制服，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退下来的军官和士兵一见师长站在那里，便又转过身往回冲。部队不分昼夜地拿着炸药包、手榴弹一直往前冲，不知死了多少人。 正面强攻不下，远征军抽派一个营从右侧迂回，攻至山腹又遭敌反包抄，几乎全军覆没。当此危急时刻，198师师部急派一个营从右翼增援，另一个营从左翼绕攻敌灰坡后路。在盟军飞机和江东炮兵支援下，经过三天激战，终于于14日从三面攻入敌灰坡核心阵地，夺取了该古道交汇要口。此役共毙敌100余人。我军三面仰攻，重伤营长1人，阵亡连长朱开勋及以下兵员200余人。战斗中，美军教官夏泊尔中尉带头冲锋，中弹牺牲，时年不过22周岁，成为大反攻中第一个献身的美军人员。 据远征军第54军14日战斗详报记载：＂美教官夏泊尔中尉亦随队冲锋，饮弹死命。其牺牲精神，实足以表示盟邦人士之敌忾同仇，殊令人敬佩而感奋。＂ 美军另一名牺牲者技术军士伍德考克的葬礼 当时，为了尽快提升远征军的战斗力，美国陆军派出了一个庞大的军事顾问团，最高峰时多达4000余人，由当时盟军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将军的副手多恩准将领衔，进驻中国远征军军、师、旅、团、营各级，个别的甚至配备到连，负责陆空联系、步炮联系、战场救护及指导中国官兵使用新式兵器，并参与制定作战计划。并规定，教官不准上前线。 当夏泊尔的中国战友得知他牺牲的消息，气得大骂夏泊尔所在的部队＂混账！不是规定美军顾问不上前线吗？怎么让人家也去送命？＂ 国殇墓园中的盟军阵亡将士纪念碑 其实，是夏泊尔主动上前线冲锋的。当他目睹中国官兵尸横遍野仍前赴后继，年轻的夏伯尔热血沸腾，军人的尊严感和美国人骨子里的英雄主义令他无法坐视，于是扛起枪，跟远征军198师592团一个叫向梅生的连长并肩冲锋。最后倒在了日本人的弹雨之中。 夏泊尔的名字排在第一名 据最后时刻跟他一起冲杀地向梅生连长回忆，夏伯尔阵亡后，遗体从灰坡运到怒江边，再渡江到东岸。他跟美军顾问一起，亲手用白布包裹夏伯尔遗体，抬上飞机，先飞保山，然后送回美国安葬。 （三） 远征军发出的奇兵 面对怒江和高黎贡山天险，远征军的正面进攻伤亡惨重，进展受阻。但卫立煌却安排了一支奇兵，企图秘密翻越高黎贡山，奇袭日军后方。 原来，在几个月前，卫立煌让美军顾问团团长弗兰克·多尔全面拍摄滇西地区航空图片，并将滇西作战地区全部做成照片图，为大反攻做准备。卫立煌在观看航空照片图时，看到一条似路非路的模糊痕迹，这在以前绘制的十万分之一和五万分之一的高比例军事地图上，都没有标出。 1944年6月4日，中国远征军总司令卫立煌在怒江惠通桥上羊角峰研究作战计划。 卫立煌于是命令情报部门，立即侦察是否有这条路。据当地老年人讲，早年间的确是有一条小路，因为过于陡峭难行，一般马帮都不走这条路。另据查阅保山县县志和有关档案，发现确有文字记载了这条捷径，但是已有三代人没有走过。卫立煌又指示，向敌后特种分队和少数民族游击队探询，在这一带有无日军重兵。回答是这一带从无人烟，偶有小股日军巡逻。据此，卫立煌决定，第54军过江后，从正面向日军北部重要据点小横沟、灰坡和北斋公房一线发起进攻，再挥师向南，围攻腾冲；而第53军过江后，走这条几乎湮灭的捷径古道，直扑腾冲。 但令卫立煌没有想到的是，由于远征军密码被日军破译，日军在两个军一明一暗的道路上都设置了重兵把守。奇袭宣告失败，正面进攻也严重受阻。 日军在高黎贡山修筑的碉堡遗址 正当远征军一筹莫展时，却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198师593团主力已从左翼密道翻越高黎贡山，以奇兵袭占桥头、马面关，切断了北斋公房日军的后方联络线和补给线！ 原来，就在198师渡江的第二天，师长叶佩高和极少数重要军官在他的帐篷里接待了一位神秘人物。此人是长期活动在腾冲地区的预二师少校谍报队队长石大用。 石大用报告：有一条不为人知的秘密小道，可以翻越高黎贡山，直达高黎贡山西麓的日军后方基地桥头镇和马面关。而且目前这两处的日军大部分已在山顶的北斋公房防守，兵力空虚。叶佩高大喜过望，立即命令593团团长廖定藩亲率两个营，在石大用的带领下奔袭桥头。沿途道路异常艰难，人烟绝迹，寒冷刺骨，有的官兵由于劳累饥寒，冻毙路边，后面的人跨过尸体又继续前进。通过两天两夜的强行军，于5月15日翻越高黎贡山，到达腾冲桥头镇。 翻越高黎贡山奇袭的远征军到达三元宫后，即向桥头和马面关的日军发起进攻 16日拂晓，第2营营长张程甫率所部向桥头镇日军阵地突然发起进攻，打了日军一个措手不及，歼敌300余名，占领仓库数处，而张营长却壮烈牺牲，官兵伤亡60余人。 与此同时，第3营开始向马面关发起进攻，遭到日军顽强抵抗，战斗整整持续了一昼夜，以阵亡军官6名、伤亡士兵百余名的代价，将守敌400余人大部歼灭。对日军的所有仓库，除留下粮食等必需品外，其余全部烧毁。 据腾冲抗日县长张问德报告记述：＂此克复马面关之198师593团，为首先进入县境之部队。民众确知我反攻业已开始，且知道反攻兵力之雄厚，惊喜异常。久遭敌军蹂躏之当地民众，则如久旱逢甘霖，莫不欢欣鼓舞，无分老幼均箪食壶浆以迎廖团，壮者自愿做其向导随队击敌。＂ 593团的奇袭成功，打乱了日军的防守部署，动摇了日军死守高黎贡山天险的决心，加快了整个战役的进程。 石大用墓 但是，这次奇袭的最大功臣石大用的命运却令人嘘唏不已。石大用是河南遂平人，腾冲光复后，所在的预2师奉命他调，石大用因积劳成疾，请假休养，落户于腾冲北宝华乡。当地群众见这位为收复腾冲立下大功的英雄，在战后竟没受到任何嘉奖表彰，遂联名公呈为其请功。其中列举了9条功绩，非常感人。也许是联名公呈为石大用赢得了应有的荣誉，1948年4月，石大用被腾冲县政府任命为腾冲警察局腾北分局局长兼腾冲联合自卫大队第十一大队大队长。然而，1952年＂镇反＂运动时，石大用却因曾任旧军警之职，被错划为＂历史反革命＂而惨遭冤杀，终年44岁。 （四） 攻占高黎贡山最高点北斋公房 北斋公房围歼战遗址位于高黎贡山冷水沟——北斋公房丫口一带，地居高黎贡山极顶，海拔约3600米。在我198师夺取灰坡阵地后，继续以主力592团、594团沿着陡峭的山脊而上，向冷水沟——北斋公房发起正面进攻，于5月24日攻占了冷水沟阵前的茶房、苤菜地等高地，并冒雨于28日对敌阵地实施东西夹击，夺占了冷水沟周围的大部分工事。迫使敌人退入山顶的水泥碉堡和北斋公房固守。 冷水沟—北斋公房垭口战场遗址 当时的5月，滇西已经迎来了夏季。远征军在怒江谷底时，气候闷热难耐，因此均清一色的单薄衣服，但没有想到越往山上越冷，海拔超过3000米后，积雪随处可见。白天尚能坚持，一入夜却是寒气入体，很多士兵就这样倒在了严寒之中。甚至有人说 ： 在高黎贡山上冻死的中国士兵远远超过战死的中国士兵。 592团陶达纲团长这样描述在他面前死去的两个士兵： ＂6月1日这一天，天气阴雨，高黎贡山上很冷。担架兵抬了两个兵来团部，是冷倒的，不能动了。摸他们的双手和头额两颊，都是冰冷的，他们双眼睁得大大的，还在不断转动。等卫生兵端了热汤去喂他们，已经喝不下去了。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就是在这饥寒交迫的状态下，198师的官兵仍然不断向日军发起攻击。但日军的战斗意志出奇的顽强，凭借着优越的地形优势和长期建立起来的牢固堡垒，与我军相持在高黎贡山顶。 5月29日拂晓，师长叶佩高和参谋长杨丽岩带着特务连长曹英哲来到一线亲自督战。参谋长杨丽岩给曹连长写了一张手令，命令394团1营营长鲁砥中立即攻占北斋公房，否则由特务连曹连长押部执行枪决。 北斋公房战场遗址 曹连长带着一个班冒着日军的弹雨找到了鲁营长的阵地。已经疲惫不堪、红着双眼、满身是血的鲁营长接过手令看过之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到前面看看去。＂前面百余米就是日军北斋公房阵地，中间隔着一条深沟。等了几分钟，一个士兵大声叫道：鲁营长受伤了。曹连长还以为他耍什么花招，跑上前一看，鲁营长在从战壕起身观察进攻线路时，被日军机枪射中胸脯，以身殉国。 无奈之下，师长叶佩高第6次向54军军部发出请援电：＂各团之干部伤亡过半，攻击力量不足，师无控制部队，侧背感到空虚，恳请速派援军。＂ 两小时后，军部回电命令198师：＂应确保冷水沟制高点，虽一兵一卒，亦须与冷水沟共存亡。＂ 5月30日，师长叶佩高回电：＂本师官兵誓与冷水沟共存亡！＂随后，全师官兵向日军发起全面进攻。 198师师长叶佩高在前线指挥作战 在盟军战机有力的空中支援下，198师完成了对北斋公房东、北、西的三面包围，而南面则是深不可测的悬崖绝壁，绝无攀登的可能。此时的日军已经成为瓮中之鳖。 而就是在这场战斗中，594团团长覃子斌不幸阵亡。据特务连曹连长撰述：＂覃团长率队从右翼迂回北斋公房西面截断日军后路的过程中冲在最前面，而不幸被盟军助战的机关枪打断了大腿，流血不止而壮烈殉国。＂ 为什么会被自己人误伤？据当地史料记载：因日军聚集于一个小洼地，我军久攻不克，请求上级派飞机支援，飞机当天未来。第二天清晨，我军击溃日军占领洼地。但还未及时摆出联络信号时，支援的飞机突然飞临，投弹扫射，误伤了许多官兵，覃团长也在其中。 据曹连长回忆：他亲眼看见官兵用担架将覃团长的遗体从北斋公房抬至北风坡师部附近的一棵大树下，师长率师部全体官兵默哀凭吊，时已太阳西斜，细雨漾漾。覃团长牺牲时52岁，家中有老母、发妻和三个儿女，大的15岁，小的10岁。腾冲抗日县长张问德有诗凭吊：＂高黎贡山披素服，滚滚叠水放悲声。将星殒落雪山顶，万户千村唤国魂。＂ 覃子斌牺牲后被追授陆军少将，其遗体也被运回老家安葬。覃子斌安葬后，其妻子则带领孩子回到了其娘家湘潭。 被包围的日军犹做困兽之斗，不断利用有利地形组织反冲击，企图冲破我军包围。而此时，日军的增援部队从高黎贡山西面马面关突破远征军防线，接应被围在冷水沟、北斋公房一线的日军突围。双方的攻防拉锯战一直持续到6月中旬。 据逃出包围的日军下士伊藤清泰回忆：＂（6月13日）强行突破马面关的步兵救援队，来到了我们小队守备的马可波罗庙（即北斋公房）阵地。那天夜里我们实施了突围。我们把装有战死者手指的饭盒挂在脖子上，带着伤员和病号，趁着夜色逃出阵地。从后面循着我们的足迹追上来的敌人用机关枪向我们扫射，没法再前进了……＂ 据战地记者潘世征记述：6月14日，198师向北斋公房发起了最后的攻击，战至15日晨，彻底收复北斋公房。 腾冲市198师烈士纪念碑 198师从5月11日渡江接敌，到6月15日最终打通冷水沟、北斋公房隘口，中国军人打得惨烈悲壮，日本人败得死不瞑目，双方尸横遍野，战斗罕见残酷，历时35天，终于结束了这场＂云端之上＂的战斗。 （五） 日军竟靠吃战友的人肉来维持战力 现代战争，打仗就是打后勤。而在山地进行的现代战争，后勤供给是最难解决的问题。特别是在高黎贡山这样海拔3000多米以上、师级规模以上、长达35天的攻坚战，要消耗多少粮食、弹药？恐怕这是一个相当骇人的数字。而所有需要的这一切，都是靠腾冲民众运上去的。 （选自《血色记忆》） 据原远征军20集团军后勤部少校主任杨洪恩回忆：＂前方作战的炮弹、子弹、手榴弹、蔬菜军粮一起要运上去，运不上去这个仗怎么打？骡、马、人力，完全是这样抬、背、拎，运上去的。而仅仅在北斋公房这条路上，就损失了2600匹骡马，均为坠崖死亡，由此可见地形的险恶。＂ 正因为腾冲民众做出这么大牺牲，才使远征军将士的肚皮有了保障。 而日本人就没有这样的保障。特别是198师奇袭桥头镇和马面关，摧毁了其后勤保障基地、切断其后路后，粮食基本就断了，为了维持战斗力，只好杀战马和骡子吃，最后甚至吃自己战友的屍体。 吉野孝公在回忆录《腾越玉碎记》里写道：＂后来我在话题中曾常常提到战场上的‘人肉部队’，指的就是第2大队的勇士们。他们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吃光了我们曾一起生食的马肉……＂吉野没法往下再写了。而为《腾越玉碎记》写后记的丸山丰，也是从同样残酷的缅北战场活着回来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他在后记里写了这样一句话: ＂对于战场上的事，有的可以写，有的则不能写;有的想写，有的则再也不愿追忆。＂也许像吃人肉这种事，就是属于再也还原追忆的事了。 592团陶达纲团长在《滇西抗日血战写实》中撰述：＂5月30日，打下冷水沟，只见两个坑中有水泡着的十几具日军尸体，细看他们的大腿肉、屁股肉、都有刀痕，有的还见骨头，真是惨啊，皇军的悲惨下场。也感到很奇怪。又随部队到了北斋公房，房屋四周有一小堆一小堆的黑色屎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日本人吃他们自己人的肉，因为纯吃肉的屎便是黑色的，显然五六天以来，日本人后方补给断了…… 被食用的日军尸体 弗兰克·多恩将军对此也有撰述：＂当他们（指远征军）冲到了日本军的一个指挥部食堂时，美国的联络军官碰见了一个令人惊讶、吃人肉的例子:准备好的不同阶段的尸体像堆柴一样在地上堆着，有一些尸体的部分位置被剥了皮，有几具仅剩下了骨架。他们当时和中国军官一致认为这是日军的一个巨大罪行，就报告了重庆方面。＂ 在高黎贡山战场，日军冲破了最后的人性底线，将他们自己士兵的躯体当作军需给养，以此来保持其兽性般的战斗力。 （未完待续：【云归腾冲 铁血传奇6】《寻找二战海拔最高的战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