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香喷喷嘎嘣脆的瓜仁糖。图/视觉中国 -风物君语- 谁才是头号国民零食? 瓜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吃瓜"变成了看热闹的同义词,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专心看热闹的时候,到底为什么要吃 容易弄脏衣服、吃几口就撑得不行、吃完还要洗手 的瓜? 优秀的零食,应该 只填嘴、不填胃,便携、易清洁,有一定食用乐趣,又不让人为了吃而分心 ……不禁让人怀疑"吃瓜群众"其实应该是 "吃瓜子群众" 。毕竟,论零食的自我修养, 瓜子 可比瓜高多了。 ▲ 瓜子+军大衣=漫长的冬天。 图/网络 为了嗑瓜子,人们培养出了"种子选手" 顾名思义,瓜子当然是 "瓜的孩子" ,而常见的"产子"的瓜—— 西瓜、吊瓜、南瓜, 全是 葫芦科 的成员。在生产力低下的时代,人们从这些葫芦籽里抠出一点点能量,既是 对食物的珍视 ,也是为 丰富食谱 而做出的努力。 ▲ 珍惜食物,发挥想象,瓜子真香。摄影/dasuwan。图/图虫创意 小时候吃西瓜,总会好奇地把 西瓜籽 放在上下牙之间嗑一下,得到一片 柔嫩的米白色瓜子仁 。随着无籽西瓜的普及,现在在超市、水果店已经很难买到种子发育茁壮的西瓜了,许多人甚至根本不知道零食区售卖的 大板瓜子真的是西瓜籽。 虽然现在 葵花籽 当道,大有抢走"瓜子"之名的架势,但 西瓜籽 仁才是传统中式点心里的 "瓜仁本仁" 。《红楼梦》里令人肃然起敬的 "内造瓜仁油松瓤月饼" (宫廷限定联名款 五仁月饼 ),用的就是 西瓜籽 。 ▲ 老字号富华斋复刻的"内造瓜仁油松瓤月饼"。摄影/陶子 作为著名的 非洲土产 、"大象犀牛的最爱",西瓜传入中国的时间至今没有定论,但 唐代之后 ,西瓜和瓜子的 "中土之旅" 时间线便逐渐清晰了起来: 成书于 公元953年 的《陷虏记》中记载,"遂入平川,多草木, 始食西瓜……大如中国冬瓜而味甘" ,作为契丹特产,"西瓜"一词首次以文字形式出现; ▲ 西瓜,来自西域的美味。图/sohu.com 北宋初年 ,《太平寰宇记》中第一次出现了 幽州土产"瓜子" ; 元代 的《王祯农书》记载道,"(西瓜)其子 爆干取仁 ,用荐茶易得"; 到了 晚明 ,嗑瓜子登上大雅之堂,成了 皇家活动 ,明神宗 "好用鲜西瓜种微加盐焙用之" ; 清代初年 ,瓜子的街头地位已经堪比 今天的奶茶 ,孔尚任的《节序同风录》中就有 "炒西瓜子装衣袖,随路取嚼曰嗑牙儿" 。 19世纪中叶 来华的法国传教士古伯察甚至在《中华帝国纪行》中说, "你就是到了最荒凉的地区,也不用担心买不到西瓜子。" ▲ 正宗八宝饭,认准西瓜籽仁。摄影/顾敏。图/图虫·创意 至于葵花籽大量取代西瓜籽,就是民国之后的事了。 问题来了。现在的西瓜要么"小籽"、要么无籽,那么大板瓜子又是从何而来?这还要归功于 农业育种。 为了获得更大更饱满的瓜子,在农人的引导下,西瓜走上了分化之路:一些愈发爽脆甘甜,另一些则始终绵软寡淡, 瓜瓤被种子抢尽风头, 连名字也从 "西瓜" 变成了 "籽瓜"。 清朝光绪年间, 籽瓜频繁出现在全国各地的乡土志中,得到的描述也大同小异, "味淡"、"瓤不堪食"、"子大而多"、"专取其子" ……由于一切为种子服务,籽瓜瓤的口感和味道完全无法与水果店里的嫡亲们相比,但绵软清淡的特性也让它成为了另一种风景: ▲ 敲开籽瓜,露出一大堆虎头虎脑的大板瓜子。摄影/密林 到了收获季,瓜农将籽瓜堆在路旁,供口渴的路人随意取食。肉质松软的籽瓜可以被 徒手打开 ,免去了切瓜的麻烦;更为便利的是,由于 糖度仅有西瓜的20% ,人们还可以把打开的籽瓜分为两半用:取一小半的瓤 擦洗双手 ,再用洗干净的手挖食另一大半。 补充完水分,"吃瓜路人"把抖落的 瓜子留给瓜农 ,双方皆大欢喜。别的不说,光是 "洗手" 这一项神奇技能,就令西瓜望尘莫及。 ▲ 甘肃靖远的籽瓜田。从车窗望出去,满地籽瓜仿佛随着车轮一同向前滚动。摄影/密林 在 甘肃靖远,七八月 的田野是天地间最壮观的 "大珠小珠落玉盘" 。作为籽瓜最重要的产区之一,丰收时节的靖远往往给人一种错位的荒诞感: 最生硬的砂石里长出了最可爱的圆滚滚,最苍凉的高原怀抱着最饱满的果实。 几个月后,这些果实的"果实"—— 大板黑瓜子 ,将会出现在遥远城市的某户人家,躺在茶几上的干果盒里,参与全中国规模最大的社交活动—— 拜年。 半生不熟的亲戚之间话题用尽、陷入沉默时,幸好还有嗑瓜子的声音,可以填满冷场的空隙。 葵花籽:你们都说我瓜,其实我一点都不瓜 中国人嗑了几百年的西瓜籽,在 民国时期 遭遇了强大的竞争对手—— 葵花籽。 ▲ 新疆阿勒泰,游客在淹过头顶的向日葵花海中自拍。摄影/刘新,中新社新疆分社。图/视觉中国 明代, 随着 地理大发现 的推进、 西方商团来华 , 向日葵 作为观赏植物登上了中国大陆。到了 晚清 ,葵花籽的食用价值仍未被国人发掘,只是偶尔有 "子生花中……可炒食"的记录 。直到 民国初年, 《呼兰县志》中才出现了 "葵花,子可食,有论亩种之者" 。 新中国成立 后,食用向日葵(食葵)和油用向日葵(油葵)在 中国北方全面开花。 现在,说起 "瓜子" ,大部分人脑海中浮现出的形象,恐怕已经是 瘦瘦长长、黑白条纹的葵花籽 ,而不是 扁平黝黑的西瓜籽 了。 ▲ 重庆,一位葵花种植户开心地举起饱满的花盘。图/视觉中国 比起真正的瓜子,葵花籽几乎是个 全方位作弊的选手。 论 口味 ,葵花籽的母亲——食葵,可是世界五大油料作物之一的油葵的亲姐妹, 丰富的油脂 时刻发出"真香警告";论 形状 ,中间膨起、外壳带有纵向棱柱的葵花籽比西瓜籽 更好嗑、更不易断 ;论采 收难度 ,跟包藏种子的"葫芦兄弟"比起来,顶着 巨型花盘、将种子全部暴露在外 的向日葵显得极为慷慨。 ▲ 沾满葵花籽的果仁酥。摄影/张意Seven。图/图虫·创意 像"吃鱼吐刺"一样,长久以来, 嗑瓜子 似乎是中国人的 独家秘技 ,但其实这项技能已经在 "世界大同" 的道路上走出很远了。 从西欧到北美, 你都能在 球场边 看到 满地瓜子皮, 狼藉背后,是球迷和运动员们无处安放的焦虑。 "小众"瓜子:古风、田园风、夏天的风 向日葵固然强势,但 "葫芦兄弟"以量取胜 。除了西瓜, 吊瓜、南瓜 也是贡献卓著的 "种子选手" 。 西瓜已经在中国生活了至少一千年,然而 最中国、最本土 的瓜子,还要数 吊瓜子 ,或 "栝(guā)楼籽" ,或 "瓜篓籽" ,或 "果臝(lǔo)籽" ……后三者显然是 同一个词 的发音变体,其中, "栝楼" 成了学界认可的通用名。一个物种的名称能 顽强地流传数千年 ,几经迭代却仍可溯源,可见栝楼在中国的根基之深。 ▲ 成熟的栝楼果实颜值很高,里面是满满一包瓜子。摄影/pikumin。图/图虫·创意 故事还要从 先秦时代 说起。早在 《诗经·豳风·东山》 中,栝楼就以野草的形象出现了: "果臝之实,亦施于宇" ,说的是一个远征多年的战士回到家,发现屋顶已经爬满了栝楼。 西汉的《礼记·月令》 中提到,"孟夏之月……王瓜生,苦菜秀",东汉的高诱为它添了一笔注释, "王瓜,栝楼也" 。 带着 "荒颓" 和 "繁盛" 两种看似矛盾的属性,栝楼年年生、年年熟,让我们 嗑上了祖先嗑过的瓜子。 虽然吊瓜子名气不大,主产区也只在 浙江、安徽一带 ,但在爱好者眼中,它是丝毫不逊色于西瓜籽、葵花籽的私心珍藏。吊瓜子的 形状比西瓜籽更立体 ,嗑的时候不需要小心翼翼地保持瓜子和两排牙齿垂直;瓜仁虽小,胜在 饱满圆润 ,比西瓜籽 多一些油性 ,又比葵花籽 少几分燥气 。 ▲ 吊瓜子,很朴实、很地道。图/视觉中国 "葫芦兄弟"中,数 南瓜 与中国的交情最浅。南瓜的"访华之路"与向日葵十分相似, 明代嘉靖中叶 开始,南瓜在中国史料中的存在感激增,《中国地方志联合目录》收录了935种明代方志,其中 118种提到了南瓜 ;而 江苏、安徽、山东、河北 的南瓜记录尤为丰富,让人有理由相信, 京杭大运河 就是南瓜在中国的第一条"绿色通道"。 或许是有栝楼籽、西瓜籽的良好示范,中国人欣然接受了 南瓜籽。 清末,张之洞的父亲——张锳主持纂修 《兴义府志》 ,其中就提到"郡人收其(南瓜)子 炒食,以代西瓜子 ",同一时期, 上海、浙江 一带的方志也出现了南瓜籽 "香美可食" 的记述。到了 民国, 南瓜籽的人气一路走高,到了 "终年市于茶坊酒肆,人竞买食之" 的程度。 ▲ 客家擂茶中的南瓜籽。摄影/lucidwaters。图/图虫·创意 即使一直被视作 西瓜籽的替代品 ,南瓜籽也有自己独特的优势。与"肉不堪食"的籽瓜、"籽不堪食"的西瓜不同,在南瓜籽的世界里,不仅有 黑龙江宝清"大白板" 这样的专业产子选手,大部分 蔬食南瓜 也能做到 "长肉结籽两不误" 。 每一个从菜市场抱回 整个南瓜 的人,心底都藏着对南瓜籽的期待——毕竟,谁会拒绝 "随瓜赠送"的一大包零食 呢?即使在离田园最远的水泥城市,你也能找到无数个 铺着南瓜籽的厨房窗台 。 淘洗、晾干、热锅烘炒 ,自制瓜子的过程并不复杂,却给人以一种莫名的 收获感。 出锅的瓜子虽然皱的皱、焦的焦,但齿缝间传来一声 轻脆的"喀啦" 、瓜仁 香气钻进鼻孔 的一瞬间,城市人还是满意地发出了"我真是中华小当家"的感叹。 ▲ 南瓜籽面包,香气扑出屏幕。图/网络 海水之中,还藏着最特殊的 "瓜子" 。 锥螺、寻氏肌蛤、虹光亮樱蛤 ……在海鲜大排档的菜单上,这些物种共享同一个名字: 海瓜子。 它们小巧、易食、平价, 清水煮出鲜美,辣炒赋予风味, 配上啤酒和晚风,就是一场 亲切踏实的夏天。 ▲ "皮薄馅大"的潮汕风味海瓜子。摄影/生活记录者-达叔。图/图虫·创意 热搜榜上的瓜一个接一个,吃得人心浮气躁。与其让时间在划水摸鱼中消磨殆尽,不如在阳台上种一棵 栝楼 ,用半年的光阴仔细感受 "果臝在宇" 的古老风情,或者栽一盆 向日葵 ,让自己获得 "抱着花盘吃瓜子" 的有趣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