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山的那边
第一次穿越电力天路的时候,是一大群人。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次漫长的跋涉。
起初路面宽阔,还有山那边未知的景致诱惑着我们,把我们一步步引向深山。虽然坑坑洼洼,最起码还算正常。可越往里走,发现山石陡峭,路变得更窄了,最后已经没有路了。
在山里穿行,我常常对鲁迅的话深有感触:世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便有了路。
就在大家垂头丧气决意返程时,带队的苗姓男子突然发现了一个秘密般,把车开过小桥,绕过一片杂石,直接停到河边了。
领头的人总是有一种敢于打破常规或僵局的探险精神,这种精神并非人人都有,能够突破并展现出来,通常非常奏效。所有人突然明白过来,他要涉水冲过一道小小的陡坡,从河滩边上树林里穿过去。
树林里以松树和杉树为多,树干粗壮,斑驳的树皮让它们看起来和大山一样古老。地上落满残枝败叶,很多人从车上走下来,清理路障、指挥行车方向。残枝被挪走,一些尖锐的石头被搬开,这是一种很自觉的行为。
之前被困在一处雪山,车轮三百六十度原地打转,我在车厢里被甩来甩去,感觉心脏就要从嗓子眼甩出来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那时同伴们也是这样,牵引、拖带,一次次尝试。
有一位在可克达拉做教师的男子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们第一次共同远行,素不相识。车在那里围困一整个下午了,雪被倾轧,融化,傍晚气温骤降又结成的冰也被碾压,泥泞的路面变得异常湿滑。他自己找了一个袋子,去装散土撒在车子爬坡的路上。钢锹被拿去撬挖陷在泥坑中的车轮了,他就用手一捧捧堆在袋子上,再提着袋子深一脚浅一脚散在车辙印处。
他往返了不知多少次,当三台车扯好了牵引绳准备发动最后一次救援时,他走到车窗外,建议等下(方向)先怎么打死再怎么转……他不停地搓着双手,口中不停向外飘散着白气……天实在太冷了,我在心里嘀咕着,然后往双手中狠狠地呼出一口热气。
车子上来之后,人群中发出亢奋的欢呼。我看见他笑得很开心,因为他的牙很白,在清冷的月光下特别容易显露出来,更何况他笑得那么大声。
也许是太激动,他摔了一跤,一定很冷吧,我打开车窗想说声感谢,风比空气更迅速地灌进来,淹没了我的谢意。他的背影在后视镜中一瘸一滑地走向他自己的车。
有时别人问我,你为什么行走,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也许山里气温寒冷,所以人情不能比它更冷漠。这就是不断寻找的意义,相信人性纯善至真。人之本性在野外比在城市中更善良。
苗队不断尝试,最后所有的车辆陆续都沿着他走过的路涉水而过。走这样的路,有时需要一种魄力。然而孤勇固然可嘉,只有一群人才能把勇气凝聚得更有力量。
过了这一段,又走上了一条路。这是正在维修的一条路,据说是在先前牧道上拓宽出来的,还未完全碾平。石头乱七八糟地堆着,一面是悬崖峭壁,一面是泥石突兀不平的山崖。
坡陡弯急,路途充满坎坷,颠簸得肠子都快出来了。然而我依然想去第二次。
车子在干燥的土基路上扬起漫漫灰尘,来到一望无际的披着绿绒草滩的牧场。那是一片摇晃着满地白色拉丝草的牧场,牧场上牛羊安逸,马群疾驰奔腾,那里有我最喜欢的黄昏。
回来之后终于决定再次穿越电力天路。第二次去时七拐八绕走错了路。到好多哈民家里问了,不仅言语不通,甚至由于信息的阻塞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在哪里。第一个人很自信地指了指,说沿着河流下去就可以看到高高的电力信号塔。
走了一段又去问第二个人第三个人,还拿出了手机地图给他看,可是他们每个人指的不是同一个方向,更无语的是,竟然和第一个人说的完全背道而驰……
总之不管走了多远,到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沿着来时候的路回去。这时看到对向有一辆经过的车,听说之后,这次是他们拿出手机给我们展示。说你看,是不是这里,我们经常穿过这里到那片山里捡蘑菇。
我一看,大大的石头上用红色油漆写着大大的"电力天路",就是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见过的那块地标。终于使我相信了他们的话,一切都对号入座了。
总听他们那些住在山里的人说,大雨过后在山的那边可以捡到好多自然生长的蘑菇。
他们说新生的蘑菇洗净,煲汤,无需增添额外食材,味鲜汤浓。我在山中看到有一对夫妻带着孩子在山坡的深草地上找,我学着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多少就放弃了。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没有锅,不能自己煮,又不好意思去蹭人家的来喝,毕竟带来的食物已经不多了,蘑菇却少得可怜。
迷路的那次遇上大雨。山里下雨我异常欢喜,跑到积满松针的大树下面,细细地寻找。
明明是山的那边随便都可以找到很多。朽木枯枝堆得横七竖八,但是没有找到那种看起来白白净净可以吃的菌类。不过,我觉得是我自己找到了也无法分辨出来。
他们说的山的那边,是哪里我一直没搞清楚到底在哪里,也从未抵达过。
后来我去了别的地方,在别的山的深处,终于捡到了那种又肥又大的蘑菇,其中有一株大得应该可以装满我的饭碗。
然而我终究没有吃它,将他们送给了守门的保安大叔。
他告诉我,回去配大蒜烹烧,如果大蒜颜色变深,就说明是有毒的蘑菇,不能食用,这个方法我听过。我也终究没有尝试。
我知道不管怎样,住在山里的那些人没有骗我,我终于捡到那种又肥又大的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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