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战事去乌克兰旅行?这种上前线,不能掩盖消费主义本质
澎湃新闻记者 钱成熙
去乌克兰旅行?在这个节骨眼上听到这个问题,像是在开玩笑。当地局势吃紧,已有国家开始要求国民撤离,多国航司也纷纷暂停了乌克兰航线,谁会反其道而行,去乌克兰游山玩水呢?
但一个名为VisitUkraine.Today的网站却在1月底发布了新网页,网页上,显眼的海报上写着"保持冷静,访问乌克兰",让人满头黑人问号。
网站截图
往下看,你发现自己并没有理解错,这确实是该网站正在宣传在这个特殊时期往乌克兰旅行。网页上写道,根据乌克兰总统的说法,游客没有理由恐慌,乌克兰边境的局势仍然在控制之下,乌克兰依然是一个富有吸引力的旅行目的地。对于游客来说,"乌克兰开放且安全。"
虽然该网站的网址会让人误认为这是乌克兰的官方旅游机构,但实际上,它是一家保险公司,向准备冒险前往乌克兰的旅行者兜售旅行保险:即便发生战事,游客也不需惊慌,因为我们会提供保险。
乌克兰国家旅游组织(NTO Ukraine)在采访中表示,该机构并未参与这项活动,更未与该保险公司有任何合作。
该网页上线之后,招致了许多舆论上的批评,很多人认为它哗众取宠,骗取点击率,还让人误以为乌克兰政府在战争危机之中还在推广旅游。但是,其实并不能说这家保险公司无的放矢,危机下的乌克兰还真的吸引着一些有特殊爱好的游客,或者能成为它的客户。
阿富汗、南苏丹,还是乌克兰?
选择在2021年前往阿富汗旅行的迈尔斯·劳特利奇(Miles Routledge)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他只有22岁,是个来自英国伯明翰的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为了寻找刺激,他虽然没有任何军队和战场生存经验,但依然在去年8月,阿富汗的战事最紧张之时,选择前往阿富汗旅游。
他写道,"我在谷歌上搜索了世界上最危险的十个国家,把它们当作购物清单一样排列,排在首位的是阿富汗。"
"英国人和美国人都在那里,我会很安全。所以我想,在阿富汗打发时间,听上去不错。"
就这样,本着"打发时间"的想法,8月13日,他从土耳其抵达了炮火中的阿富汗,并开始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照片,和网友直播互动。然而,8月15日,塔利班进入喀布尔,情况急转直下。
迈尔斯与网友互动
他告诉网友,他紧张到无法入睡,试过各种方式离开都失败了。走运的是,在当地导游的帮助下,他最后终于得以进入联合国设置的一处安全屋,并于8月17日搭乘飞机撤离喀布尔。
这次不太成功的冒险行动竟然为他带来了六万粉丝,一跃成了网红。后来他去了南苏丹,而眼下,他又选择了乌克兰。
坐在撤离飞机上也不忘自拍
他在2月初抵达了乌克兰,临行前,他接受了英国《每日邮报》的采访,承认自己就是想看看战争是什么样的。
迈尔斯的推特页面,显示他已经来到了乌克兰
2月6日,刚刚来到乌克兰的他在推特上写道:"如果战争爆发,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前线订外卖,让送餐员躲避导弹+子弹+地雷,把饭菜送到我手中。"
2月14日,他又写:"如果乌克兰一定要打仗,那请快一点,我没有一周时间了。"
有人在下面留言:"一战时就有人这么干过了。"也有人说,"现在的顿巴斯(Donbas)就是这样。"
顿巴斯位于乌克兰东南部,和俄罗斯的边境冲突已进入第六年。早在2014年,俄罗斯媒体的一篇报道惊讶地发现,一些乌克兰的旅行社竟然在俄乌冲突地区兜售生意,以"反恐行动"的名义组织人前往那里游览。广告声称,游客将"跟随乌克兰军队的脚步,在发生战斗的危险区域游览(穿全套防弹衣),同时拍摄照片和视频"。
贴在建筑物上的小广告
广告还向顾客承诺说,他们将得到"旅行纪念品",包括炮弹碎片和被毁建筑物的碎片。
而在在2019年的另一篇报道中则提到,某世界知名旅行网站组织前线参观行程,外国公民只需支付10675乌吉亚(约为395美元),就可以"发现乌克兰的军事历史,探索前乌俄战争前线地区的丰富内涵"。
组织者称,外国旅行者将能够参观被摧毁的建筑、穿戴全套防护装备拍照留念、走访当地人,还能在当地的工艺品市场购买瓷制的卡拉斯尼科夫枪和手榴弹。
虽然我们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在前线订外卖。但以俄乌战争作为卖点,说明这个市场并不冷清。
这些爱找刺激的游客中,还有英国人安德鲁·德鲁里(Andrew Drury),他去过叙利亚战场,跟着库尔德士兵去过前线,亲眼目击他们和ISIS的武装冲突。以及日本人藤本敏,他是个卡车司机,离婚后一人生活,2013年,他在给自己买了巨额人身保险后,也去了叙利亚。他在阿勒颇街头背着两个摄像机和一架摄影机,每天都去前线寻找拍摄素材。他说,"这让我着迷,而且我很享受这个过程。"
藤本敏的战场留影
战争,不需要旅行"红人"
战争旅行或是暗黑旅行并不是新名词,但近年来,受社交媒体的强大力量影响,它的含义也发生了变化。
暗黑旅行的概念由格拉斯哥卡里多尼安大学教授列侬和马尔科姆·弗利在1996年提出。当时,暗黑旅行指的是去一个与死亡、破坏有关的地方,尤其是那些尚未从硝烟和破坏中恢复过来的地方,比如过去的战场、自然灾害发生地、集中营……从切尔诺贝利遗址,到贝鲁特弹痕累累的街头,它们都吸引着部分游客。
在2017年的一篇论文中,列侬解释说:"多年来,人类一直被那些与死亡、灾难、痛苦、暴力和杀戮有关的地点和事件所吸引"。他强调,黑暗旅游并不是一个新现象:"从古罗马的角斗比赛到大城市里民众围观公开处决,死亡一直拥有吸引力。"
2019年3月,福克斯新闻网在德国柏林的ITB旅游交易会现场,发现那些被认为是危险的国家和地区,都参加了展会,其中包括叙利亚、阿富汗、苏丹,以及当时国内冲突不断升级的也门。一家旅行社"简单也门旅游"告诉福克斯新闻网,现在可以访问也门大陆和拥有悠久历史的索科特拉岛。旅行签证在5-7天内就会被批准,届时将有"旅游警察"负责安全保障。
南苏丹的旅游宣传广告
然而,从迈尔斯等人的经历可以看出,这些"暗黑旅游"的爱好者已经不满足于静态的访问或是潜在的危险,他们渴望一些更直接的刺激。而高度发达的社交媒体,使得他们得以用图片、视频、直播的方式,将前线影像实时播放给粉丝,从中不仅可以享受一呼百应的追捧,还可以得到切实的经济利益。比如迈尔斯已经为他的下一次旅行开了众筹页面,计划筹款三万五千英镑。
然而,暗黑旅游是否符合道德呢?即便是拜访集中营遗址,也有人将其视为对人类痛苦的消费。但主流观点一般认为,暗黑旅游是一种教育,它可以提供参与历史与反思悲剧的机会。一般而言,参观这样的景点,会让人觉得悲剧更加真实,更切身体验感。有暗黑旅行爱好者在网上分享说,拍照打卡这种常见的旅行行为对于暗黑旅行来说并不不合适,它不是用来给朋友圈集赞的。对逝者满怀敬意,对悲剧心存反思,才是它的正确打开方式。
但如迈尔斯这样的另类"暗黑游客"却反其道而行之。像迈尔斯所说的,想要叫个外卖,用隔岸观火的心态,将真实的血肉横飞的战场当作一个马戏场,将他人的死亡当成表演,真的可以被接受吗?
事实上,迈尔斯在喀布尔的所作所为,已经遭人诟病。战争真的来临时,他的自救和抗压能力几乎为零。而他的导游为了将他送到联合国的安全屋,还牺牲了个人的安全,并且难以返回家中。
更多人指责他,为了离开喀布尔,他可能占据了一个难民的座位。迈尔斯不得不回应说,当时的飞机上没有一个阿富汗人,只有外籍工人、记者和游客,也没有妇女儿童。
"阿富汗难民乘坐的是不同的航班,所以我没有占用任何人的座位。"他声明道,但质疑的声音并未停止。
这种消费战争的行为也遭到了乌克兰人的抵制。在他们的投诉下,前述旅行网站上的顿巴斯前线套餐已被下架。
生长在发达国家的迈尔斯们从来并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残酷,安稳的日常生活对他们来说已经缺乏趣味。战争对于处在其中的人来说是噩梦,而对于那些隔岸观火的围观者来说,却成了平淡生活的兴奋剂,甚至扬名立万的契机,在攀升的点击率之下,他们的镜头将灾难滤镜成大片、个人英雄主义表演、一场刺激的闯关游戏,无疑是另一种形态的名利游戏和消费主义,但在镜头之外是真实的生死和无法掌控的个人命运。
责任编辑:徐颖
校对: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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