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到处谁非客,此心安处便是家。 ——题记 我对新疆那片热土情有独钟,也许始于我初到新疆之后第一次探家的旅途偶遇,可谓是风景眼前过,情怀驻心中。 那是三十年前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那年我刚从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了新疆鄯善附近的一个小单位。那里地处戈壁滩,人烟稀少,除了本部战友,附近七零八落地住着维吾尔族老乡。 老乡们会在秋天的时候,成筐成筐地送来成熟的各种葡萄、哈密瓜,还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邀请我们去家里做客。欢声笑语中,大伙儿大口吃着刚出锅的鲜嫩羊肉,大碗喝着飘香的奶茶和马奶子酒。男主人弹起马头琴或冬不拉,打起手鼓唱起歌,扎着小辫儿的女孩儿们戴着漂亮的小花帽翩翩起舞。亲临其境、亲眼目睹和亲身经历,给我心目中留下了兄弟民族热情好客、能歌善舞的最初烙印。 戈壁滩上有我的第二故乡,但我的第一故乡却是远在数千公里外的中原大地。每年回家探望父母是我的规定动作,怎么也不能"此间乐,不思乡"呀! 那个时代只能坐绿皮火车回家,仅仅是到郑州就需要在车上度过至少两天两夜,对此,恐怕现在的人们会觉得难以想象;从大西北到中原,还会跨过两个时区,穿越两个季节,气温上下浮动15到20度,对此,你也可能会觉得匪夷所思。但是我肯定、确定并且一定地告诉你:那,真的是真的! 一路上会疲惫劳顿、会寂寞乏味自不必说,不过,想想回到家里的甜蜜幸福,这些可都不是事儿了!于是,背上背包,带着从维吾尔族老乡家里半买半送的各色原生态、纯天然的葡萄干、瓜干、果脯,于傍晚时分踏上了向家的方向飞驰的火车。 这是特快列车了,能有座位而不是站票就是很幸运很奢侈的了。坐在硬座位子上,畅想着回到老家的情景,美滋滋地睡着了。一夜醒来,看看火车刚刚开出东疆第一大城市哈密,想来迢迢旅途只是迈出了第一步,还远远没有走出新疆啊!于是,刚上车时的兴奋劲儿很快被消磨得无影无踪了,代之以疲乏困顿和两眼模糊。 睡眼朦胧中,感到周边座位来了几位维吾尔族男孩女孩,听不懂他们用维语在叽叽喳喳地交流着什么,猜是在说座位和放置行李的事儿吧。睁开惺忪的眼睛看见他们男男女女有七八个人,带着五花八门的民族乐器,想来他们的行李包里应该是各式民族服饰了,会有花帽和五彩裙吧?有些好奇地看他们在忙活着。 有个女孩来到我旁边,用那种特别口音的普通话问我可不可以坐我旁边的位子,看着她如月的脸庞和会说话的眼睛,我腼腆地首肯了她,说首肯是因为就算我当时出了声恐怕也是低到我自己才听得见。一阵儿功夫,他们在我旁边和对面落了座,车厢里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我旁边的女孩和对面那几个女孩低声地说着话,看她们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那时我心里想到的只有四个字:笑脸如花。悄悄打量着这几个女孩子,一样有着高高的鼻梁,黑黑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看着她们描摹得又浓又黑的弯月状眉毛,我脑海里又偷偷冒出了四个字:眉眼如黛。心下欢喜,我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意。 对面眼尖的女孩可能觉察到了我笑得"心怀鬼胎",抬起清澈透亮的眉眼与我快速对接过,似乎是笑了一下,尔后又继续和同伴私语着了,她们仍然会不时地笑出声来。 列车过星星峡就算出疆了,按新疆人的说法就是进"口里"了,也就是走西口的那个"口"的意思。距离下一站嘉峪关还有三百多公里路程。车外,远处是绵延的天山山脉,铁路两侧是苍茫荒凉的戈壁滩。车厢里,几乎每一个人都恹恹欲睡但又似睡非睡,只有那些维族女孩男孩们饶有兴致地一边看着车窗外的单调风景,一边交头接耳交流着什么,还是那么随性地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 她们的好兴致有些激发起我的好奇心了。我在猜着他们的身份和乘车的目的地,暗自祈祷会和她们有更长的一段同行旅程。回想起来,我似乎从上车就睡,挨到现在,可能只是"首肯"旁边女孩坐下时可能说过话,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处于静默状态。窗外是快速掠过的山脉和戈壁滩,车厢内是大多数无精打采的乘客和邻座赏心悦目的维族女孩子,突然很想和人说说话。 我说过,我见识过维族同胞载歌载舞的场面。眼前就是一群比我小一点儿、正值青春好年华的他们,看他们的行头和气质,想必更是能歌善舞了!我突然心头涌起了一种冲动,有了和他们说说话打探奥秘的好奇。火车匀速前进着,我却在波浪式酝酿着情绪,心里自己跟自己说着"何妨调皮一下"的话。终于,在她们看向窗外的时候,我故作随意地问她们到哪里下车、去干嘛,邻座女孩漂亮的脸庞近在咫尺,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我,轻启朱唇,欢快地给我说着她们是第一次出新疆,第一次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她们是到兰州参加艺术招生考试的。我开了个头,后边就是她们在说了,我笑着细细地听。 后来,我又有点"调皮"了,我说车厢里这么沉闷,大家都是长途旅行,问他们能不能弹支曲子或唱支歌活跃一下气氛呢?女孩当时就笑着答应了,我本来只是一说,并没想到会真的能成。几个男孩女孩用维语嘀咕了几句,然后就纷纷起身了,我看着他们开始忙碌起来。几个女孩要从头顶拿自己皮包的时候,我和几个男孩还帮了把手。 原来,她们是从里边取东西,不出所料,正是我猜的各色衣裙和帽子。看到他们一阵忙活之后,几个衣饰风格各异、花枝招展的女孩就站到车厢走道上了,这里得补充说明一下,其实他们中间不只是单一的维吾尔族,还有哈萨克族、俄罗斯族呢,她们穿着的服装也分别是相应的民族传统特色服装。她们利落地把演出服装套在随身穿着的外边,瞬间变换成了一个个鲜亮的精灵。 悦耳的音乐响起来了,是几个男孩子弹起了冬不拉也可能是马头琴,手鼓也打起来了。一个简易乐队即兴演绎着西域情调,半个车厢的旅客都清醒过来了。着红黄服装的两个女孩跳起了民族舞蹈,接着是更多的女孩下场共舞。我静静看着眼前一幕,只见那些女孩就在车厢过道上一字排开,像一群五彩缤纷的蝴蝶,或旋转,或下腰,或舒袖,其中有个女孩做着那种韵味别致的扭脖子动作。这时候,不仅我们这个车厢,连临近车厢的乘客也纷纷被吸引过来了,有的大人把孩子驮在了脖子上。早些时候那种死气沉沉的气氛一扫而空,整个车厢里充满着熙熙攘攘的喜气欢快气息。 男孩们一支接一支弹奏着民族歌曲,女孩们就伴着乐曲一支接着一支跳,歌曲不停舞不停。我想可能很多人这时候心里会在想:此情此景,美中不足,少了点儿酒!时至今日,早已记不起来当时他们弹着的曲子都有什么,或许有《达坂城的姑娘》、《半个月亮爬上来》、《我们新疆好地方》、《青春舞曲》,或许有我钟爱的《牡丹汗》和《掀起你的盖头来》,这些民歌经典到现在依然盛行不衰。 歌舞还在继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列车员和广播里反复提醒列车就要到站了,围观的那些旅客才匆匆忙忙回到自己位置上去做下车准备。后来,歌舞渐渐停歇下来,但车厢里活跃的氛围却一直在延续,人们在欢笑着,在热烈讨论着什么。几个女孩子索性穿着各色民族服装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在了我的旁边。我笑着向她们投去赞赏的目光,竖起了大拇指,我旁边和对面的女孩羞涩地对我报以嫣然一笑。然后,她们像先前那样继续低声说着话,时不时脸上绽出灿烂的笑——眉开眼笑的那种。 我想我恐怕是醉了!我在想,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和她们那么爽快地附和了我的"调皮"呢?是当年我明眸皓齿、玉树临风的颜值或者我口吐莲花、风流倜傥的气质,赢得了人家的好感吗?恐怕都不是,这个我可以确定;那就必定是他们和她们根植于那片土地、融入在血液里的那种正直、豪爽、热情、开朗的秉性了。那一幕惊艳偶遇,让我津津乐道许久,并且洋洋自得至今,弹指之间,已去三十载矣! 其实,我得老实交代,那次回老家我是奔着跟亲戚介绍的对象相亲回去的。我妈说给我在老家找对象成家,将来我要回家探望老婆、孩子也就可以顺便看看她,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是,短短十几天的假期里,马不停蹄相了若干个女孩子,遗憾的是无一例外都会嫌弃我人在新疆,太遥远太偏僻了,仿佛我是来自洪荒之地。 之后回到单位,关于找对象这事儿吧,我妈和我也就没有那么多执念了。后来,我长期工作、生活在乌鲁木齐。再后来,因为工作调动到了"口"里,但是涉及新疆的点点滴滴仍然牵动着我的心,听到或者看到新疆那片土地上发生的或者正在发生着的变化,也总会触动、打动、感动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