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滇缅公路（1）缘起

　　故事要从一本旧书说起。
　　眼前的这本书，纸张泛黄，装帧简陋，以如今的眼光看，其内容也不免粗疏。但这本出版于1990年，由著名纪实文学作家邓贤所著的《大国之魂.中国远征军滇缅作战纪实》，却可算是为数不多的，对我人生产生了巨大影响著作之一。也是这次旅行的引子。
　　大国之魂
　　在各种历史颠覆层出不穷，早已不足为怪的网络时代里成长起来的人们已经很难理解，上世纪90年代初，当一个中学生首次看到有关国军抗战事迹的记录时那种三观崩塌般的震撼。同时，作为一个自认为还算爱好历史的云南人，当第一次知道自己生活的土地上竟还上演过如此波澜壮阔的事件，而自己竟一无所知时，那种羞愧且自豪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也由此勾起了对远征军的兴趣。
　　近年来，随着《我的团长我的团》热播，远征军突然成为了一个热门的社会话题，有关史料也骤然变得丰富起来，作为资深远征军迷，自是欣慰。而在自己年长之后，也曾拜访过腾冲、松山两个主要战场，但总觉浮光掠影，有关滇缅公路、滇西抗战的愧疚，终未能化解。随着多年来对那段历史的关注，对那条路，除了愧疚之外，还有了更多的好奇和期待。于是在最近六七年的时间里，脑中常常有一个想象中的画面：自己骑着一辆车，在斑驳的阳光下，缓缓地碾过一条静寂无人的公路，车轮声中，战火硝烟，鲜血白骨.......
　　然人到中年，公私两繁，想要挤出那么一段时间来谈何容易，今年十一期间，终于勉强成行。
　　滇缅公路示意图
　　狭义的滇缅公路如上图所示，中国段自昆明至中缅边境的畹町，共947km，以大理为界分为东西两段。其东段自昆明至大理，共400km，修建于1927-1936年间。这段连接着当时云南境内最重要的两座城市的道路，基本与如今的G320国道重合，路况良好，难寻当年风貌。而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少年时的自己便无数次在这段路上往返于大理老家与昆明之间。那时的路况远不能与如今相比，狭窄颠簸的盘山公路，其惊险之处，常令人掩面不敢直视。滇缅公路东段是在大致和平的年代修筑，抗战期间也并无战事，且曾经多次行经，原始的路况也还历历在目，加之假期时间有限，这次就打算以大理以西的西段为主，从楚雄开始骑行。
　　受到物流的影响，直到出发当天上午才拿到快递到昆明的自行车，还没有上路，计划就要变更了。一同忙乱以后，下午三点才把自行车塞到朋友的汽车上，沿高速公路西行。时间已经太晚，从楚雄下车出发已不现实，在路上规划了许久，决定将出发点再度西移，自天申堂镇开始本次骑行。
　　下午五点，汽车离开高速公路，来到天申堂乡。这是离楚雄和大理交界处不远的一个小镇，和西部的大多数小镇一样，麻木而破败。一条龟裂的柏油路在镇子中间穿过，这便是如今320国道，曾经的滇缅公路了。
　　挥手告别送我至此的老友，义无返顾迎着太阳向西而去。三十年来的愧疚，终于可以弥补啦！
　　兴奋大概只维持了一分钟的样子，因为前方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大上坡。骑了多年的长途，对山路并不陌生，但刚上车一分钟，车把都没焐热就开始爬大坡，心理上很难适应啊。从天申堂开始本次骑行，此事属于临时决定，而直到完成旅程，回家检视行程时才发现，英武关-天申堂-普淜这二十公里的大坡，正是滇缅公路的最高点，著名的天子庙坡。
　　抗战时美国杂志中的滇缅公路照片
　　天子庙，旧址位于天申堂左近的山坡上，今已不存。传说南明永历帝为吴三桂执于缅甸，押送回昆明的途中曾在该处歇脚，后人乃建天子庙而祭之。这里算是哀牢山的北缘，山高雾浓，曾是滇缅路上著名的险处，而自己就在浑浑噩噩中骑了过去。
　　进入大理，路况不错
　　六时许，进入大理地界，上坡路段完成，眼前的公路看起来是刚刚整修完毕的样子，标线都还没来得及画，在美好的公路上一路下坡，不亦乐乎。一个小时后，到达大理祥云县的下庄镇，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离目的地还有十几公里，看来走夜路不可避免了。很镇定地取出骑行灯安在车把上，按下开关，光明一闪而逝——行前忙乱之中竟忘了给车灯充电！沮丧间打算就地投店，突然想起，侧包里还有一个为本次骑行特地购买的神器，隆重推荐一下：
　　很实用的驱狗器
　　这件神器在之前的途中已经大展神威赶走了好几只试图袭击本人的土狗，在后面几天的骑行中还将继续立功，不过现在重要的是，这家伙还有手电功能！当然了，它的手电功能只算得聊胜于无，在漆黑的公路上，最多起到一个安慰作用。不过毕竟只有十几公里，一个多小时以后，已经接近目的地。
　　根据计划，离开国道，走上一条黑暗的乡间公路，现下正是晚稻成熟的季节，虽然道路两边一片漆黑，只有星光黯黯，但幽幽稻香，声声蛙鸣，都表明自己正在穿行在一片稻田之间。那么，这条路，便是当年通往云南驿机场的道路了。
　　对于当年数以万计曾经奔走于滇缅公路上的南洋机工、远征军战士，以及美军的参战人员而言，云南驿绝对是他们二战回忆中最重要的一个地名。
　　汉武帝时，朝廷听闻有彩云现于南中，遂遣使往寻，并于彩云南现之地设云南县，也就是如今的云南驿。二千年过去，＂云南＂已经从一个小县的名字变成了一个省份的名称。而云南驿也几经沉浮，从茶马古道上的枢纽，变为二战中滇缅公路上最重要的中继站和前线机场。如今随着高速公路和铁路的开通，又开始慢慢没落下去。但二战中的辉煌，在这片土地上仍然深刻。
　　当晚宿于云南驿镇中，一夜无话。
　　次日早起，一路向北前往云南驿村。前进速度相当缓慢，因为车轮下碾过的这片平平无奇的土地，正是充满了传奇色彩的云南驿机场。作为飞虎队（美军第14航空队）主要的前线机场，从这里起飞的飞机曾在滇西战场上所向披靡；而作为驼峰航线的中转站，每次穿过喜马拉雅山的缝隙降落到此的飞行员，总不免庆幸自己有多活了一天；至于那些在这里第一次坐上飞机，被空运印度的远征军士兵，云南驿更是他们一生命运的转折点。
　　当年战机云集，四方辐辏的云南驿机场，早已不知所踪。眼前只是一片片的村庄、农田和野地。晨雾尚未消散，但西面那些山脉的形状已是依稀可辨。或许，一直不变的，只有跑道尽头的那些大山吧。
　　云南驿机场上的美军飞行员
　　云南驿机场
　　如今的机场旧址，请注意远山的轮廓
　　当年的机场跑道上，由于土已经被夯实，如今也并非良田，大部分不过是荒地。在田间土路上低回良久，继续北行。离开跑道范围后，路边开始出现一个个门字形的夯土建筑，当地称之为＂机窝＂者，即当年的飞机掩体。
　　机窝
　　从复原图上看，这样的机窝曾经广泛分布在云南驿村以南，机场跑道北侧，如今可以清楚看到的，应不到十处了。
　　云南驿机场复原图
　　穿过＂修理所＂＂大机窝＂等一些充满了旧日气息的村落，来到云南驿村外。这个村子，不但是二战期间美军在云南最重要的驻地，也是数千年来茶马古道上的枢纽，茶马古道在这里分为数道，通向四面八方，而村中的青石路面，高敞的房屋，尚可想象出当年马帮云集的场面。
　　云南驿村口
　　推车走过颠簸的石板路，再艰难地穿过一个摩肩接踵的菜市场，总算再次回到320国道边。几个大大小小的石碾子正在路边的一堆建筑垃圾里沉睡。停车下来，把它们一一摸过，心中感慨。这些石碾子，正是当年修筑机场、公路时所使用过的工具。而滇缅公路之所以在建成之初便被称为＂血线＂，是因为平均每公里都要死亡两个筑路工人。而其中有多少工人，就是在山路上被这种无法制动的石碾压为血泥.......
　　当年用过的石磙
　　沿路前行不远，路边出现了此行中的第一个纪念碑。很有仪式感的从这里真正开始滇缅公路之行，一切终于回到了计划的轨道上。
　　一路前行，与祥云、弥渡县城擦肩而过，路况很是理想，风景却也谈不上，只是顶着太阳一路西行罢了。中午时分，总算翻过了横亘在弥渡和大理之间的高山，大理坝子就在眼前了。
　　大理已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旅游热点，也不必再做介绍。以骑车的方式回到阔别八年的故乡，心中的感受自是不同。计划中在大理并不做停留，而是直奔漾濞县。然老友徐兄盛情挽留，只好停留一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