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iginal 豆腐乳儿 非凡油条 自然资源定价和交易，哪有那么容易？ 之前读过温铁军老师的作品，他总是强调山水林田湖草综合系统规划，把所有的资源全部作价，取得收益。 这种说法听上去高大上还很美好，但具体怎么做呢？ 他举的例子要么是开发旅游资源，要么是卖特色农产品。 但这两个方法仔细琢磨都不对劲。 比如开发旅游资源。 山村美吗？全国山村风景都很好，有些甚至还有文物古迹。听上去这资源好得不得了。 但是能开发旅游的，一类是富裕地区附近的，适合富裕地区周末或者短时间去周边游，这种大城市附近的农家乐村庄早就开发了；另一类是景色绝到全国知名，全国人民有长假就想去看，哪怕再偏僻都想去的，这种比如九寨沟、张家界，也早就开发完了。 剩下很多地方也有很美的景色，但是都没有绝到全国人民想去看，比如贵州省独山县风景很美，但外省想专程去一趟的人恐怕数量有限。 很多山村还往往处在比较偏僻的地方，附近没有富裕的城市，周边游都不好发展。 这些地方哪怕花几十亿建奇观开发都回不了本，完全倚仗旅游业，那是不行的。 卖特色农产品，不邻近大城市的问题倒是不大了。扶贫打通乡村快递业，通过电商也可以把偏僻地区的农产品卖很远。但另一个问题又来了，特色农产品还是得全国知名才好办，而全国有那么多地方，千万种特色农产品一起卷生卷死，从中杀出一道血路让全国人民人人爱，真的太难了。 大城市寸土寸金，只要人口持续流入，地价都能涨，房价上涨就是给本地有房的人资产增值。如果房地产市场足够活跃，上涨的资产还可以套现。但山村得地价就很难涨，村民财富很难增值。所以问题就来了，大城市房价可以没日没夜啥都不干就涨（也不完全是啥都不干，毕竟大城市还在修路修地铁建学校等基础设施），山村地价不增值还得想各种办法开发，是不是哪里有什么问题？ 我们可以换个思路，温铁军老师说的开发，也不一定就非局限在旅游业和特色农业上。 大城市的房产能增值，是因为它可以被定价，还有市场交易（大城市交易次数频繁，更加有利于价格坚挺，最近大城市房价跌了就有房地产市场被压冷了的因素在），还有很多人求着买，那么山村有这样的东西吗？ 毕竟大多数山村的旅游和土特产都不是刚需，不去或是不买，也不影响婚恋等人生大事。 没有刚需，可以制造刚需。 比如在＂碳达峰＂、＂碳中和＂大背景下，制造业企业以后都要碳减排，这就是刚需，以后指不定比未来丈母娘对房子的态度还要刚。 让树自己创造收益 碳减排和山村联系起来其实顺理成章。 企业想要完成减排目标，除了我们之前在《绿电交易，多买点电？》里提到的购买可再生能源电力的办法之外，另有办法就是购买碳排放配额。 碳排放配额被创造出来的办法很简单，把二氧化碳消除就行了，自然界里就有这操作——光合作用，安全无副作用，还很绿。 要想生活过得去，看来还得带点绿。 能光合作用的森林，别处多不多我不知道，山村里到处都是。 山村野蛮生长的自然森林可不好估价，除非把它砍了做木材或者摘果子养蘑菇才能卖得上价。但是自然森林里的果子和蘑菇太分散不好摘，除了华农兄弟等人拍视频摘取之外很难取得收益，全国也没几个华农兄弟那么火的乡村网红。把树砍了卖，倒是能赚钱，就是环境被破坏了。 这森林能原封不动就有钱来吗？ 还真可以。 森林被阳光照着就在光合作用，吸收大量二氧化碳，产生碳排放配额，这配额对于企业就值钱了。 以前碳排放不被计入企业生产成本，这就导致了采取措施减少碳排放的企业得不到奖励，成本反倒自行提高了；不减少碳排放的企业不受惩罚，成本没降低。 想要鼓励减排，就得把减排计入生产成本，逼着排放高的企业去减少排放，或是去市场上买碳排放配额。 碳排放配额能买卖，这些山村里的森林每年的光合作用就可以定价了。 当然，不是所有的树光合作用都能用于交易，有些树的光合作用比另一些树光合作用更值钱。这些树是能经过碳汇相关项目方法学，开发认证的树。 具体的方法学比较复杂，就以被报道的贵州省从山县（巧的是，从山县就在独山县附近）为例，当地高增乡岜扒村就开发了碳汇，并与当地扶贫项目配合，从贵州省单株碳汇精准扶贫平台出售碳汇，消费者还可以从平台上清楚了解所买的林地和农户信息。被选择的碳汇树木，树根向上1.4米处单株胸径须达到5厘米以上，必须是人工营造林，还要科学测算碳汇量。被选中后，上边会标上＂贵州省单株碳汇精准扶贫碳汇林木＂字样和乡镇、村落、户名、编号等信息。 每一户建档立卡贫困户都有自己所属的林木，目前一棵树一年可以创收3元，截至七月，贵州省出售碳汇量四千多万公斤，碳汇交易总金额一千二百多万元，参与农户11287户，户均增收1067元。 只要种树，看好树，经过认定的树就可以创造碳汇收益，离＂躺着收钱＂也不远了。 当然，这也不完全是躺着，毕竟种树和护林还是要做的。不过山村居民本来就要护林，防止森林大火，因为大火来了不仅森林遭殃，村子里的房子也会被烧，多年前从山县就有村子受到火灾困扰。 有了这笔额外收入，更能调动村民的护林积极性。这种大山深处的村子，有出路的办法无非去城里打工，但总有人出不去，像一些有困难的贫困户，通过碳汇开发给他们增加收入，也给了他们在务农之外的收入来源。 减排能力如何卖得上价？ 当然，开发碳汇让山村赚钱的模式还有不少不足。 最显而易见的就是收入有点少。刚才从山县那个案例里，一棵树一年可以创收3元，户均增收1067元，也就是一户平均拥有356棵树才增收这么点钱。 碳汇价格可能还比较低。 怎么提高碳汇价格？ 得让更多企业去交易。 还是刚才的数字，到七月份贵州省碳汇交易总金额才一千二百多万元，这个量实在太少了。 即使不单算碳汇，而是算全国所有的碳交易，交易额仍然少得可怜。 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自2021年7月16日启动上线交易以来，至2021年11月10日，全国碳市场共运行77个交易日，配额累计成交量达到2344.04万吨，累计成交额突破10亿元。 这是什么概念呢？A股市场今年成交额上万亿元的交易日都比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的上线交易日多，就这么高的交易额，今年上证指数都没怎么涨。 指望刚刚上线、交易额很可怜的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带动碳汇价格，要求是有点高了。 当然，现在也比前几年交易量好很多了。几年前还是7个碳交易试点的时候，就有从事碳市场咨询的老板要求通过当时市场上的碳排放配额价格预测之后几天的趋势。 笑死，这根本做不到，因为每天就根本没几手交易，完全总结不出什么规律。 所以现在有了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成交额突破10亿元，都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果了。 怎样让成交额增加，让碳汇受到追捧呢？ 那当然是通过游戏规则，让企业不得不去买碳减排配额。 先打个不大恰当但是贴近我们生活的例子，我们之前写过，很多村子里的人在县城买房子，是那些县城吸引力很高吗？也不是，想打工的早就去更大的城市了，不少县城房子还是这些去大城市打工的人买的。 那县城的怎么卖得出去，还能涨价（甚至偏离当地收入水平很多），不在县城住而是在大城市打工的人还得买呢？ 答案很残酷，那就是村里的学校被撤了，大城市落不了户孩子上不了学，只能在县城买房上学，孩子由长辈照顾。 当然，这是个户籍制度不合理导致价值扭曲的例子。 再类比一下，就类似于对超额完成激励性可再生能源电力消纳责任权重的地区，超出最低可再生能源电力消纳责任权重的消纳量不纳入该地区年度和五年规划当期能源消费总量考核。有了这个规定，不少高耗能企业用电的总额限制死了，但可以去买不受限制的绿电，这就让绿电更值钱了。 类似的，在碳排放配额上，就有可能出台类似落不了户和卡死用电总额的办法，把碳排放配额规定得较低，超出就严加处罚，企业只能去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上购买碳排放配额，减少碳排放了，碳排放配额也就值钱了。 当然，上述过程其实是把环境成本计入的过程，如果把碳排放配额定得合理些，价值扭曲就不容易发生。 开发已经在进行了 那么在上述游戏规则下，什么地方适合搞森林碳汇呢？ 很简单，那就是森林多的地方，全国的山区很多，那些地区森林也很多，还和集中连片特困地区重合，在那些地区帮助贫困的居民，可以和林业碳汇结合起来。 换个角度看，经济发达地区花钱想这些地区购买碳汇，也算一种变相的转移支付。毕竟保护环境也是有代价，需要钱的，得想办法从中获得一些收益。 而且这种利用本地森林资源的办法，也比乱开发旅游资源的好。有些地区旅游资源只能适度开发，搞几十亿建奇观是不行的，还不如躺平一点卖碳汇。 现在很多地方，如安徽池州市已经完成全市森林碳汇资源本底调查。未来池州市将进一步修订完善《池州市森林碳汇行动实施方案》，开发利用全市森林碳汇资源。 有些国企则早就行动起来了，比如内蒙古大兴安岭是中国最大的集中连片国有林区，生态功能区总面积10.67万平方千米。2014年，内蒙古森工集团先后启动6个林业碳汇项目试点工作。2017年至今，累计销售VCS碳汇产品115万吨，总收入达1616万元。 未来，碳汇开发肯定会推向全国，相关的金融产品也肯定会做起来，为碳汇项目融资。目前已有的，如9月中国农业发展银行在中央结算公司通过公开招标方式，面向全球投资者成功发行国内首单用于森林碳汇的碳中和债券36亿元，募集资金将全部用于支持造林及再造林等森林碳汇项目的贷款投放。 而在购买碳减排配额的企业端，也肯定会有相应的金融工具为减排服务。碳排放配额未来可能会向能耗配额那样重要。 经过开发，山村里的树可以让人躺着赚钱，绿水青山真的要成为金山银山了。 但这里还有一个担忧，既然森林可以开发碳汇资源，到时大资本或其他力量进入山村，想办法拿到森林碳汇资源的控制权，缺少相关信息的村民可能利益会受损。 最简单的前车之鉴就是光伏屋顶。农村的独栋屋顶成了资源，因为可以铺设光伏板。但是有些地区，当地村支书、光伏销售公司和金融机构让农民背上贷款在屋顶铺上光伏板，但后续光伏发电收益甚至还不能覆盖贷款利息。 有时候真不能怪村民抵触新事物，因为存在信息差，新事物进来反而成了农民的负担，收益被别人转走了。光伏屋顶的事情也不能一概而论，有的地方搞得好，有的地方就让农民利益受损。 未来开发森林碳汇的时候，能做到让村民心甘情愿接受就是好事。金融工具在这个过程中应作为加速开发的手段，而不是某些人拿来用于夺取山村资源，把负担转嫁到村民头上。 文章用图：图虫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