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笔记废置的桃园

　　梁东方
　　春天的假期里，所有的景点都车流滚滚人满为患，动物园堵车，滹沱河堵车，永远停不满车的植物园停车场不仅停满了，还将周围道路两侧的排列得满满的，到了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也还是没有一个空隙。春光正好，花儿正开，阖家出行，去哪里走走看看？大多数人的选择还都是这样被命名为景点的地方。
　　骑车就相对自由了很多。可以走小路，穿过田野，在非景点的路上漫游。
　　无车无人的小路两侧，有一棵棵的大柳树因为头顶上的电线而被在同一高度上去了头，去了头的柳树顽强地在树干上滋生出来各个方向的柳枝，所有的柳枝都显现出了一层新绿，没有被尘土蒙上的新生的绿。
　　养殖场特有的那种隔一块砖就有一个出气孔的红砖房子外面，一棵玉兰一树两花，既有紫色的花，也有白色的花；还有一棵杏树，花色淡了香味儿却传得很远；一颗李子树，密集的白花将枝条上每一个空位都填满了……这些花儿在这道散发着养殖场味道的墙边，依次盛开，让习惯了在景点里看春天的人猛然意识到，春天不但是人工园林和人工种植的结果；春天是不择地而生的，春天是大自然无分贵贱的普遍恩典，遍及所有的生命。
　　然而空前的城市化和空前的人口数量与人口聚集几乎已经让未被过分打扰的大自然无处容身，倘若不是征地之后尚未动工，或者是土地已经列入了征迁范围，再无经营的必要，就很难再有原始自然的风景了。
　　阴错阳差之间，在时空错位的机会里，眼前这一片废置的桃园至少在今年春天里还保持着某种不被打扰的自然而然之状。去年冬天枯萎的藤蔓还缠绕在树枝上，干黄的芦苇水草还以被风吹拂着的姿势猎猎地生长在路边。桃树下的地皮上一片茸茸的新草，没有翻耕，没有施肥。所有的桃树都没有剪枝，树枝自由生长，树形趋于丰满，粉红的桃花在微微的小叶衬托下这一枝在盛开，哪一枝在含苞，完全是因为接收阳光的强度和枝条着风的角度，而按照自然秩序渐次行走着只属于自己的春天脚步。
　　带着粉红花朵的桃树和在长叶子之前先生了密集的鲜绿色榆圈的榆树参差在一起，红和绿对比着，在黄褐色的土地和经年的枯草环境里，像是被刚刚涂抹上去的油彩，将北方干旱而萧疏的环境里的新生的动人表现得楚楚动人，既楚楚动人又让人不能不心怀悲悯。看惯了一尘不染的人工园林里的纯粹的花儿景象之后，这样属于自然原生态的春天的物象的杂乱、的充满缺陷，自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杂花生树的美。
　　难怪有一种园林审美的原则就是只保护、不干涉，不试图让园林之中保持所谓整洁，更不去除非人工种植也让是在当地环境里自然生长出来的花草树木。不为了所谓整齐划一而砍掉那些生命极强的构树，不为了避免败象而在芦苇刚刚要变色的时候就一律割掉，不摇晃银杏树让它赶紧落叶好一次性扫掉，不给树木剪枝，甚至树木被风吹倒了，也宁肯让树下的小路绕过，以便让倒伏树木上的木耳蘑菇之类自然生物自由生长……
　　至少应该给那样的园林审美或者叫做自然保护观念以一定的实践范畴，使这个寸土寸金一切都已经被严格人工安排的时代里的人们以及后人，还能有机会领略大自然真正的面貌。
　　我在这废置的桃园里漫步，走走停停，拍一张色彩原色丰富的照片，记下偶然的一点诗意感觉，捋一把榆圈，挖两棵蒲公英，每一处好像都有意料不到的风景。这里的草是多种多样的，不仅有开了小白花的荠菜还有锯齿叶花黄的蒲公英，有宽叶、窄叶的各种花草，它们在盛夏里长大的模样是很熟悉的，在这春天刚刚出土的青葱之状，需要仔细分辨，才能由彼推此，认出它们原来是哪一种花哪一种草的幼苗。
　　除了原来棵形婆娑圆润的桃树之外，榆树槐树法桐柏树杨树甚至还有观赏樱，也都已经落脚这片自由的土地。它们立足的时候大多并非人工有意之举，而是自然生长的结果，所以枝干交错，盘根错节，互相簇拥；在这个清明时节里的普遍萌发各有姿态，但是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都如水洗过一样的新鲜，都一尘不染，都如婴幼儿一样楚楚动人。它们自生自灭，浑然天成。对于植被来说，寂寞的春天，没有被人过分打扰的春天，才是春天的本色。
　　一阵喊声，原来是桃园边的小路上，几个孩子骑了一辆人力三轮歪歪扭扭地经过，不论是骑的还是坐在车斗里的都大呼小叫眉飞色舞。他们饱满的面庞上的发自肺腑的灿烂笑意，是和这个清明里废置的桃园一致着的春光。
　　我在这暖融融的下午，在春天的大地上的骑车漫行，我的寻春记，因为有了这废置的桃园的观感而更加心满意足。这就是春天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