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子寻访一个叫王家老屋的地方

　　寻访一个叫王家老屋的地方
　　作者 |  舟子
　　1、过龙家沟口
　　春季以来，阴雨天接连不断，3月27日是一个难得的响晴天。
　　前些日子疫情吃紧，在家待闷了，现在情况好转，终于可以出去了（县境内可以流动），何况到山野去看景，风光好，人少，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提前吃过午饭，10点多我就骑着摩托带着老伴，迎着浩荡的东风，沐浴着温暖的春阳，出羌城沿108国道（川陕公路）往北走。
　　一路春色满目新，顺着108国道，过了柏林驿，接着又过亢家洞、塘房里、五里坡、上坝里，就到了滴水铺的龙家沟口，这里是去王家老屋的通村公路与108国道的交叉路口，也是去王家老屋必得经过的一个地方。
　　一站在龙家沟口，不由得想起50多年前的1966年，那年我5岁，童年的这个冬天似乎特别寒冷。
　　那是一个初冬的日子，白天在淡漠的阳光下，我们家在舅舅（母亲家就兄妹两人）的帮助下，用借用的拉拉车（人力车）拉着一车简单的行李——床、席子、被褥、桌凳、柜子、锅碗瓢盆等，由城里步行到滴水铺王家老屋下乡（我们家同400多户＂五类分子（地、富、反、坏、右）＂一起被红卫兵驱赶到农村劳动改造），在狭窄的108国道上喁喁独行。约黄昏时来到龙家沟口，到王家老屋有20多里地，还得翻山越岭，当天是去不了了，只能寄住在这里。
　　印象中龙家沟口通往沟中的人行大道两边刚收割过的谷（稻）田，有的有水，有的半干，割过的谷茬已经发出了小苗。在一片谷田后靠山脚的地方，有十多户人家住着陈旧低矮的瓦房、谷草房。我们家刚到的时候，农家的人大大小小几乎都出来了，远远地站在院坎边，带着异祥的眼光看我们，指指点点，好像是看猴把戏。
　　舅舅家就在滴水铺李家河，是上门女婿。与这里的人熟，这些住户中还有两、三户远房亲戚，他去找过他们，意思是这天寒地冻的，能否在家中借住一晚，未想待舅舅说明我们家的来由和处境后，没得到一家亲戚的同情，也没给他面子，反而遭到了白眼，几乎都是拒之于千里之外的架势。舅舅悻悻地回来，父母没多问，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于是在公路边的谷田里，选了一处较干的地方，把床弄下来斗好，用竹席围起来，上面扯几块挡风的布单，就是一个临时住宿，并在田坎上挖了一个锅锅窑做晚饭。当时不知父母心里是怎样的心焦火燎，我（5岁）和二哥（8岁）却无事人似的，竟在田坝里草捆间跑来跑去捉迷藏玩，晚上睡在床上看着布帘没挡住的明究究的月亮和星星，还感到很好玩。第二天天一亮，全家人和舅舅就起来了，地上满是白霜，被子也被霜打湿了。
　　眼前的龙家沟口已经没有田地了，全是一片高高低低的楼房。108国道边几座高大的楼房围成的＂口字＂型的院子就是上世纪末全国最早最有名的天麻研究所，1978年＂天麻之父＂徐锦堂在这里研究的野生天麻变家栽技术获得全国科技大会奖，他大力推广的＂天麻有性繁殖——树叶菌床法研究＂天麻品种。天麻长疯了，一窖一窖的像窖得红苕的一样，天麻大丰收，一大背一大背的，不仅使当地农民鼓起了钱袋子，就连舅舅这样的普通农民，也差点当上个万元户。
　　2、到王家老屋
　　从龙家沟口老天麻研究所北的一条通村水泥路进去，就是一条叫干沟的山沟。
　　车行不到一公里，就开始慢上坡，到了小地名叫陈家的地方，开始蛇行般爬坡，一直要爬到这段水泥路的多一半，就到了最高处的土地垭。
　　翻过土地垭，没想到下山全是急坡，山高路险，坡陡弯急，水泥路像一条灰白的带子在山腰间飘来晃去，不由得我不捏紧车闸，小心驾驶，好在道路还算宽敞，一路还算顺利。
　　三、四公里一路下坡，过了一个人户比较多的叫瓦房里的地方，再下行约2公里，才下到一个三岔路的河沟里。感觉这河沟很深，地势很低，这下山坡要比土地垭那边的上山坡高许多，而且要陡急许多。
　　河沟里是三岔河，三岔河边是三岔路口，由一座桥相连着三条路，除了我们刚下山走的这条路，还有两条路。在土地垭时我们就停车向路边干活的六旬老汉问路，他说，翻过山下到河沟，往左手走到文家河，往右手走就是王家老屋。
　　我们顺河沟往上（西北）走，首先看到的是公路边和河沟对面地坪上（有小桥相连）一大片黑色塑料布覆盖的棚子，这是乡村到处都可见到的菌菇种植场。继续往上走，从菌菇种植场走到头，不到2公里，就到了王家老屋村落。
　　从龙家沟口到王家老屋，我今天骑摩托也不过半个小时。可1966年我们全家人下乡劳动改造时，却几乎走了大半天。
　　记得在龙家沟口临时搭建的窝棚里住了一宿后，第二天天不见亮就被叫起，然后跟着大人的屁股后面，大人们用背篼、背架子背着沉重的家用物品，翻山越岭，比我们更要艰辛的多。先是大路，后是羊肠小路，来回往山垭上盘绕。我和二哥走得实在走不动了，想赖着不走，可一看父母黑得要下雨的脸，就不敢使性子了。只得跟在后面慢慢往上磨。当时不知走了多远走到啥时候到王家老屋的，全没印象了，只记得很累很饿，那种累与饿，现在一说起都还有感觉。
　　王家老屋是个不大的村落，这里的人户大约三、四十家，从一去的村头挂有＂滴水铺村王家老屋卫生所＂吊牌的房屋看，原来王家老屋是个村，后来小村并大村，王家老屋就成了一个村民小组，属滴水铺村管了。
　　经过几家人户斜着过一座水泥桥，沿缓坡爬到一个山坪上，两边都是两三层的小洋楼，有新有旧，都是这几年修的。街尾左侧有一幢四屋高的楼房，是村民安置点，村街几十米，有点街的样子，在大山深处大小也算是个农家聚集点。
　　公路从村民安置点大楼往右拐一个弯，朝西南的一个山沟沿伸，往里走百十米，水泥路就没了，接续的是狭窄的土路。此时路边正好有两个村民在说话，我上前向他们打听，一个村民回答说，这条土路还可往前走9公里到曹家沟，到曹家沟再顺大路步行往前走，可一直到阳平关镇的小长沟。
　　既然水泥路到了终点，前面又是土路，我们这趟王家老屋的寻访也就只能到此停止，掉头返回。
　　到了王家老屋，我时不时停下摩托车，用手机拍照远山近水、楼房土房，以及当地人家的生活场景，想用照片定格并加深这次寻访的印象。
　　尤其令人欣喜的是，这个村落还残留着各式各样的土瓦房不下十座，建筑都很特别很有特色。
　　在街上我们碰到一个50多岁的男人，我问他：＂这里的王家和相邻的谢家沟王家有关系吗？＂他说：＂没有。＂我有点失望，因为我的母亲是谢家沟王家（谢家沟和王家老屋是相邻村），听她说和这里王家还是有些亲戚关系的，当年我们下放时的生产队，就有几家远房亲戚，在最艰难的时候，还得到了他们的照顾和帮衬。
　　实际，我今天之所以要来王家老屋，是偶然之举，也是有缘故的。前面说过，1966年12月我们一家被红卫兵驱赶到农村劳动改造，在滴水镇的龙家沟口田坝里的临时居所度过了一晚上，那只是途中，下放的目的地却是王家老屋。
　　我曾经问过父母下放地点的小地名，父母不愿重提旧事，就拿王家老屋敷衍我。今天通过我对王家老屋村落的观感和揣测，当时我们下放的地点似乎不在这里的村街。
　　我模糊的印象中我们下放住的地方是一个河沟，有一条很小的溪流，河沟两边有稀稀拉拉几家人。过溪流前面是几块田，后面就是山坡，我们居住的是一座背山面田破烂不堪的瓦房，土墙是没有粉刷墙面的板墙，一到夏季多处地方漏雨，父亲爬上去收拾后才好些。房前到水田有一溜窄窄的院坝，左边似乎有一、两户相邻人家，右边是老坟园，到了晚上母亲不让我们往那去。我印象中的住房，感觉更像是一座要垮不垮的破庙。
　　当时的王家老屋大队（也即后来的王家老屋村）属滴水铺公社管辖。大队下面是生产队，依据后来村的管辖，下面有胡家梁、胶树坪、瓦房里、党家山、阳山里、黑林湾、碟子坪、龙骨山、梁梁上、姚家河、土地垭、河那边等13个自然村，可能分为不下七、八个生产小队，我们只是居住一个有河沟和水田的生产队里。从地势上看极有可能在姚家河小河上，即曹家沟至姚家河（以河流命名的村落）的某一河段上。
　　在王家老屋下放的日子里，我印象较深的有四件事：
　　其一，当时下放后粮饭不够吃，我们又不像其他农家（或分粮或种自留地）有较充裕的洋芋和红苕，父母每天上工，歇气的间隙或放工后，都要在山野里寻找并挖一种叫毛芋的野生植物块茎，作为搭锅的粗粮，所以很晚才回来；
　　其二，我和二哥放牛时，有一伙当地的碎娃骂我们＂地主娃＂，还用土块打我们，我们也不示弱，还击并回骂，结果让父母知道了，回家把我们打了一顿，说像我们这样家庭的人，还敢在外惹事添乱；
　　其三，记得快冬天的时候，天黑时我随母亲顺河沟走，还远了几面山，在半山坡的一座茅屋公房里开会，读报纸、学毛先，只到半夜三更才打着手电和火把回十几里的家；
　　其四，那时我5岁，没上学，每天跟着二哥（8岁，也没上学）去放牛，总感到肚子是饿的，见什么能吃的就往嘴里塞。有一天我和二哥发现河沟地边有一种我们吃过得像洋姜的东西（可以生吃），挖出来我就抢着吃了，结果麻得我大叫，并吐涎液不断，二哥赶紧把我弄回家，母亲就弄一碗浆水酸汤灌我，弄了大半天我才缓过来，后来我才知道，我吃的根本不是洋姜，而是麻芋子（半夏）。
　　不堪回着的岁月总算随风而逝，看着眼前山青水秀、春暖花开、村舍净爽的新农村，并有宽敞的通村公路通向山外的——王家老屋，从过去的苦我品到了今日的甜。
　　3、拍文家河菜花
　　寻坊完王家老屋，我们原路返回到三岔路口，没有从来路返回到龙家沟口（过土地垭），而是顺河沟（姚家河）而下。
　　我们沿着溪涧的通村公路与河流并行，行驶在平坦少人、起伏和缓的山路上，一路山风吹拂，满眼新绿，清纯劲爽，偶尔有一、两家或几家人，时不时有一、两块或几块金黄的油菜花地和绿绒绒的麦地，看着舒服、着眼。
　　走过姚家河（以河流命名的村落，原属王家老屋村），就进入舒家坝镇文家河的地界，姚家河和另一条小溪流汇合，在这里就开始叫文家河了。文家河与姚家河一样，同属以河流命名的村落。
　　刚进入文家河地界，小河的右侧河岸田地里有一大片油菜花地，和对面山坡上的层层梯地里油菜花立体地呈现在我们眼前。山上黄绿交错的优美线条（油菜花和枝杆）组成漂亮的图案，和山下的一片金黄相响应，共同组成一幅金色灿烂、蜂喧蝶舞、生机勃勃的乡野菜花图。
　　＂动枝生乱影，吹花送远香。＂碰到这么迷人、夺目的景致，我们自然流连忘返，不会放过，停下车来，走过小河，在油菜花地边用相机和手机从不同角度拍照片和视频。
　　我们正拍着，从河边路上过来了一个干活回家的的女人，扛着锄头，有40多岁的样子，在让路间老伴便和她谝起了闲传。
　　老伴说：＂这么好的梯地，咋不都种成油菜，看着也好看，你们也多打些油菜籽，这撂荒了不可惜？＂
　　女人说：＂能种这么多地已经不错了，年轻人都出门打工去了，剩下的都是老人碎娃，谁种？种地的都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看着地荒了心疼，才挑着种一些。＂
　　老伴又问：＂这梯地弄得好的，下功夫了，是你们开的吗？＂
　　女人说：＂哪是？是一个外地来的老板前几年才开的，开的地准备种药材的。＂她指了指山岭右侧那个白色的开石方的崖穴处，又接着说：＂前年他们家出了大事，不知谁个去世了，回去后再也没来过。＂
　　老伴说：＂这也好呀，把你们的坡地变成了梯地，也算给你们做了一件好事。＂
　　女人有些不满地说：＂啥好事呀？我们原来的坡地都是多年耕种的肥力好的老地，现在他垒了这么多石头，下大雨洪水把石墙一冲垮，到处都是乱石窖，收拾起来都不容易！＂
　　原来这么漂亮、惊艳的风景后面，还掩藏着这么一个叫人感伤的故事。
　　拍完，我们继续一路前行，公路边桃红梨白菜花黄，除能听到几声狗吠鸡鸣，周围都很安静，而溪涧、路边、山头上的房屋和劳作的老人、妇女都像在画境中，让人痴迷。
　　越往文家河下游走，山谷越来越开阔，田地也越来越多，开满油菜花的田地接连不断，逶迤而去，像一条流金的河奔涌而下。
　　我们的返程，一路从王家老屋出发，与溪涧并行，走过姚家河、文家河、许家湾、拱子坪、张家坝、唐家坝，最后在舒家坝镇陈家坝进入康宁路（陕西宁强至甘肃康县），文家河也在这里汇入更大的沙河（又名青龙溪）。
　　再沿着风景如画的观景大道——康宁路，溯清澈婉转、闪亮清秀的沙河而上，过宝珠观，翻黄泥梁，回到羌城，便在畅快的心情和满满的收获中，结束了今天寻访王家老屋的行程。
　　（图片由作者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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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文作者】 舟子 ，本名周安，在报刊和网络媒体发表有散文、诗歌作品等，现居陕西宁强县。
　　摘选自：读书村，版权属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