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机场离开和到达，远行和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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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我都会翻译一篇A.A. Gill先生的东西。今年翻着他的书，想说翻译一篇他写时尚的，这样内容也比较垂直。可身边真的没人想聊时尚了。大家都是聊国内还能怎么玩、过去都有哪些好玩的、等开放国境后想去哪里玩……那么我想到翻译这篇《机场》。
　　事实上《机场》跟旅行也没有太大关系，反而是将人类宏大的＂远行与归来＂，微缩在自己和女儿一起成长的关系里。那么，在新年开始后、放在春节的离开与到达前翻译它，倒也是再合适不过了。
　　机场
　　文：A.A. Gill 译：冷冷冷大侠
　　机场。你一定爱它们。真的，我是说，你一定爱着它们。至少你必须学着去欣赏它们。如果你不，生命将是一个越陷越深的漩涡，你夹在沮丧、忧虑、乏味和暴躁的终点之间。
　　我和机场间很融洽。我喜欢它们看上去的样子，我欣赏它们展现的人类工程学。机场由千万个可移动的部位所组成，一切东西被置于蚂蚁洞穴一般精密的逻辑链条中进进出出。你想不到比机场更复杂的东西：几千个人和几千件行李分开，在同一时间找到各自特定的座位，再向几百个目的地出发。你再想想几千件随身行李，以及携带它们的主人说着上百种不同的语言。他们有的是第一次旅行，有的则是飞了无数次。要再一假设他们中其中有人携带足以致大面积死伤的人体炸弹，就让此地更显惊心动魄。
　　新加坡Changi机场
　　这么多年一直稳居各大票选全球最佳机场的第一名
　　我对机场的爱发自我要去哪儿，或者从哪儿回来，不然我也不会去机场。上周，我前往伦敦Gatwick机场去接我的女儿Fiona。我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在机场接人是什么时候，大多是我在机场被的士司机接。一座机场的好戏，往往是在到达出口——穿过漫长的抵达航站楼、焦虑地提取自己行李，在穿过海关后，将迎来满怀期待、高度集中注意力的观众。你驮着双肩包，闻着有机舱内空气净化剂的味道；你穿着一路坐飞机出来皱巴巴的衣服，黏糊糊衬衫的褶皱里还有飞机餐里面包屑……穿过最后一道门，忽然你就站上了舞台？在那一刹那的晃神，你猜有可能、仅仅是可能，台下有人在等待着你。
　　伦敦Gatwick机场国际到达
　　这是一个紧张、拥挤的舞台。现场有自乏、期待中、百无聊赖的司机举着印有公司logo的小白板，用潦草的笔记和错别字写着你的名字，还有脸庞写满挂念的家人和朋友。在穿过人群时，你发现一些隐秘的剧情：一个女人正在等待她从未见过的网恋对象，一个移民家庭的孩子终于得到签证，一对离异的夫妻抵达即将开始一次短途的全家旅行……在这个集合点，人类所有微妙的关系网都被缠绕在一起。
　　世界上最古老的情节在这里不断上演：离开和到达，远行和归来。在机场，你体会到离别的酸涩；聚在一起，是写在我们基因里的天性。我们的祖先、我们的直觉让我们回归到一起，我们的情感牵绊着压力、乡愁和流浪，我们想念熟悉的食物、童年的气味。那些乡愁、那个拽我们回去的家、那些关于归属的絮絮叨叨……都在诉说着我们应该去哪儿。
　　多哈Hamad机场，新加坡Changi机场的劲敌
　　只有一个航站楼。可要是运转得好，一个就够了
　　然而，机场也有逃离时那片刻的兴奋。对立的人类齐聚在机场内，从这里出发，开启一场冒险、一种体验。若不是旅行，我也不习惯来机场。我已经五个月没有见过Fiona了，这是她19岁的人生里和我最长的一次分别。Gap year，澳大利亚人就爱干这个，你在欧洲最遥远的尽头总能发现他们。每年秋季，几千个中产家庭的孩子完成了高中毕业会考、打上几个月的工……奔向更大的世界。
　　曼谷Suvarnabhumi机场
　　泰国通常是西方青少年探索亚洲的第一目的地
　　但我惊讶的是我自己在Fiona离开后的反应——我过去一直鼓励自己的孩子们保持一颗好奇心、大胆走出去看这个世界。我说＂你们就来世上这么一次＂，这个世界才是你去生活的地方，而不是眼前的这个城市这个角落。去享受你生命的权力、去认识天涯的比邻、不要在旅途中把时间花在电视和八卦杂志上。在他们的房间，墙上有世界地图，书柜里有旅行异闻录……终于，Fiona扛起我的双肩包走出大门。我开始极度不安——担忧她把这次行程想得太过简单、担忧她把这个世界想得太过美好。这些都还好，我竟然开始对蚊虫、跳蚤、水蛰、变形虫、小电驴、小心超车、餐桌礼仪和小心扒手这些标识都感到紧张。而她笑眯眯的，那么快就将自己混杂进一群放假的孩子里。他们在亚洲参加满月（Full moon）大派对、跳着火圈舞、泡在泳池的救生圈中、搭乘12小时的巴士、在沙滩上撑起伞；有成箱的红牛和伏特加，他们纹身以及在用荧光笔在脸上画画。
　　我的感受，如同撕下一张旧的魔术贴，撕开的是我们之间的感情和联系。我的经验告诉自己，眼下的担忧是在延续对她童年逝去的伤感。我告诉自己：不过是一个假期罢了，一次迁移能有多大危害？在过去的200年间，欧洲那么多事物都离开了。
　　全球最繁忙的机场之一，东京Haneda机场
　　有一个词＂成田分手＂，便是指热恋中的爱侣在旅行中识清彼此真面目
　　回家一落地机场，便选择分手
　　近期我大量写作都是围绕迁移。我了解迁移背后所流下的黑色眼泪，了解政治移民背后的伤痛和惨烈的经济损失，它们书写下几个世纪。它们也在爱尔兰、苏格兰和众多其它地区留下印记。而身在第一世界的我们，其实很少意识到自己能够选择留在父母身边、能够舒服安全地旅行是多么大的运气。并且如果我们想，我们还可以在24小时内从任何地方归来。
　　苏黎世机场，距离市中心仅12千米
　　就在等待Fiona的功夫，我才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思念有多深，正如我预感的那样。我看着几蔟旅行者归来。在我跟前依偎着的是一家人，一父一母，还有几个小男孩。他们已经等了好一会儿，气氛很压抑，男人搂着他的妻子，孩子们开始觉得无聊和不悦。当自动门打开，一个女人拎着一只简易的旅行包走出来，显然她是女人的姐妹。一声名字被唤起，两个女人飞快走向彼此紧紧抱住对方，泪水如打开的匣子涌了出来。男人和孩子们在背后抱着她们。无需说明，你知道必定是她们的双亲中走了一位，那个远行归来的孩子还是没能赶上丧仪，没有来得及说一声再见或谢谢。就当他们慢慢走向机场出口时，一声尖叫传来：＂老爸！＂只见Fiona扔下登山包跑向我。她穿着皱巴巴的扎染服装、挂着鸡零狗碎的镯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可她的笑容如同一轮新月。
　　这一刻我如释重负——我还活着，还站在这里，等到了女儿归来。此时终于有人去帮她背起那只登山包。
　　（写于2010年9月）
　　A.A. Gill和他的女儿Fiona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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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米其林
　　Gill先生过世的日子就在圣诞节前，所以自然而然地、到点一般，我每年会在圣诞节前后把他的文字找出来读。今年还去看了Fiona Gill的推特，她分享了自己在父亲葬礼上念的诗。我觉得写挺一般的，因为其实也不是＂诗＂，就是把父亲过去零散说过的同一主题的话集合在一起然后自己顺了顺。
　　在Gill先生生前最后一篇专栏中，他宣布了自己身陷癌症晚期，畅想自己还能为女儿再做一次自己独门的圣诞餐（并在专栏中公开了recipe）。他说食物就是我们嘴里的déjà vu——Food in its particular and emotional value is primarily there for the transmission of memory and remembrance, the déjà vu of our mouths.
　　这句话妙得让我拍手叫绝。有一年夏天，我和一个墨尔本的男孩在Harrods food hall发现了三文鱼做的蛋糕。他说，天啊，我很爱吃三文鱼，所以有一年生日的愿望就是能吃到三文鱼蛋糕。我们买了打包走到V & A museum，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吃。
　　后来我提前离开，万般不舍。我神志恍惚地在Gatwick办安检过Passport control，来过无数次的地方闭上眼睛也可以一路走到登机口。那一刻我苦笑：和平年代，已经没有战火烘托的＂倾城＂之恋了，此刻只有丢失护照、航班超售、机场恐怖袭击可以让我留下来。我正这么想着，忽然听到喇叭——人生第一次遇到航班超售，现悬赏志愿者让出座位，奖励200镑现金、下一班飞机和（如果有必要的话）过夜的酒店。
　　我飞走了。
　　每次经过Gatwick，我都会拍Harrods
　　半年后的圣诞节，我离开墨尔本的那天是被雨声吵醒的。我真的不明白雨这么大这么多的城市，为什么葡萄酒庄园里的草地还能被晒得黄扑扑的一片。雨大到哪儿也去不了，去机场的前几个小时只能在家里听落地窗外的雨声。在没有开灯的房间让人都蒙上了一层雾，我又开始质疑墨尔本在全球宜居排行榜第一，因为此刻窗外和伦敦下午2点的天色是一样的，这哪里宜居？
　　要去机场了。天如赌气一般更糟，车上收音机说可能会有洪水。除了雨刷，外面的世界已是水帘洞。我问Siri，发洪水能起飞吗？能。Siri欢快地自信地告诉我。而我被它摁下了泪腺的阀门，不间断的，在车里再也没有停下来掉眼泪。
　　我很少订红眼航班，从墨尔本抵达多哈转机时我早已眼红。随身手霜唇膏甚至面膜都有，就是没有眼药水。就在这时，就在我在登机口等待时，我看到巨大的太阳，像爱马仕一样的橘色包覆了停机坪，在候机大厅外照常升起。想起一个段子，终于被逗笑了。那是在洛杉矶说的：＂节约每一滴眼泪，你这可是在沙漠啊。＂
　　从发洪水的墨尔本起飞，在沙漠转机
　　一觉醒来，又到了意大利雪山的上空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过有卖三文鱼做的蛋糕，相信他也是。Food is the déjà vu of our mouths. 这话，灵的。
　　Now, it＂s your turn. 想听你最难忘的一个机场、一趟远行，或者一个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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