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编织的旧街

　　编者：不久前，我们曾发表过一篇《淡出视野的＂花朝节＂》。今天的这篇文章，同样与新洲旧街花朝节相关，表述上更为生动细腻。
　　惊蛰过，万物活。草木泛青，油菜金黄，一场与农村农事紧密关联的民俗节气——花朝节，从时光的深处走进古镇旧街，演绎成一场规制恢宏的＂庙会＂。有人比喻旧街花朝会，说，上天使劲地将一块巨石砸进大海，海水腾起冲天巨浪，涌动方圆百里。
　　这个比喻形象逼真，那大海实实在在，海水就是金黄色的油菜花。
　　如海的油菜花
　　清晨，太阳爬上了山顶，霞光一泻千里，填满了峡谷里的水库与河流，平静的水面洇出浅浅的粉色雾霭，细密的波纹中跳跃起无数星星点点的亮光。与水库相连的三庙河、沙河、举水河，满载昨夜的新雨，一路向前，迂回曲折地流向长江。风从山顶滚来，河岸边的柳树，荡起如瀑的青枝，油菜花涌起金黄的波浪——油菜大家族，和气，结群而居，河两岸，湖周边，层层梯田，畈盈冲满。湿漉漉的春寒与馨香，在晨风的推动下，漫过古色古香的旧街、新集，漫过大大小小的村湾，漫过河滩上即将开锣的大戏台，漫过红墙黄瓦的花神大庙，淹没了大大小小的山岗。
　　旧街人喜爱这吉祥的场景，坐在河堤上的一群老人——王老爹、左大伯、胡太婆，笑得一个啊哈传出几多远，大说大讲：花神来了，从三庙河上岸了，今年油菜又是好收成……
　　不怪老人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睛，这方土地流传多个版本的花神故事。话说春序之中的一天清晨，玉皇大帝来花园赏花，累了热了，宽衣解带小憩一会。不曾料想，花园中几朵淘气的小花，偷偷地披上了玉帝的黄袍。玉帝于是封她们为花神，令她们统领人间百花。她们化作蒙蒙烟雨，搅起一溜旋风，顺大奇山、揭天山而下。她们第一眼看到的是油菜田里的鹅黄嫩绿，便把油菜作为自己的化身。于是，雨水来了，气候温暖宜人，油菜一天一个模样。主茎肥了，枝丫多了，一尺来长的花穗，串起层层叠叠的花蕾，搭起果实的高楼；一天后，花咧嘴了，张开粉嘟嘟的花瓣，袒露出长满金丝条的胸膛；再过几天，鹅毛样的嫩黄便厚实起来，有了金灿灿的老成。
　　油菜是当地农民喜爱的作物，不仅可以观花，而且可以食用。菜籽油天然生态，香而不腻，富含人体所需要的氨基酸。端午节的那天，菜籽油炸面疙瘩是农家必备的美食。＂客人未进门，老远可闻香＂。
　　花神一过，油菜花万顷金黄。人们感恩花神，他们把花朝节的那一天作为花神的生日。
　　浪漫的花朝节
　　我没来得及详细查阅中国民间的花朝节史料，权且以文学的名义来一个简单的花朝节溯源。
　　唐诗中多处出现花朝的意象，＂花朝连郭雾＂（唐代诗人方干诗句）。＂虚空闻偈夜，清净雨花朝＂（《题念济寺晕上人院》唐·卢纶）。足以说明花朝节至迟于唐代已经形成。而且，时间定为＂春序正中＂，所谓＂春序正中＂就是二月十五。
　　至清代，庆贺百花生日的活动已在江南民间蔚然成风，且盛况空前。有蔡云的《咏花朝》为证：＂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列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民族的，也是世界的，我折服于先人的浪漫，定春序正中为花朝，秋序正中为中秋，春花秋月，花好月圆。而且，春之中，秋之中，都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时节。
　　有一群史学家，翻开了书架上的史书，质疑旧街人牵强附会——花神高贵，理应落地于京城，哪能是山野之外的旧街古镇。明《帝京景略》有载：洛阳牡丹等十二位花神得罪了玉皇大帝，被打入凡间，花神便来到京城南郊……右安门外十里。＂入春而梅，而山茶，而水仙，而探春；中春而桃李，而海棠；春老而牡丹，而芍药，而孪枝。＂于是，诞下了闻名遐迩且馨香千秋的＂丰台牡丹＂＂洛阳牡丹＂，进而得出了唯牡丹为花神之首的推理结论。言外之意，油菜花尚不属百花之列，难登大雅之堂。
　　的确，花神的故事、花朝节庙会，都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用油菜花装点生活的做法如今也很大众化。只是旧街人略胜一筹，她们给花朝节和油菜花赋予了自己的文化情愫，而且早于别人几十上百年。
　　古老的新洲旧街
　　不得不说说旧街，古镇位于长江中游与大别山主峰牵手相望的宝地，今天属武汉市新洲区管辖。田地膏腴，地区形胜。史料记载：旧时横贯南北的光黄古道经此而过，一路集市繁荣，货畅其流：两边田畴交错，稻花飘香。而且，中华优秀文化的阳光早早地照亮了这方山水。2500年前，孔子师徒周游列国，最南边到此为止。那天，正值汛期，面对滔滔河水，孔子＂使子路问津＂。于是，当地留下起于西汉的古老学堂——＂问津书院＂。
　　1180年前，杜牧任黄州府刺史，就在离今天的古镇约10公里处的邾城上班。任职期间，杜牧兴办了庙学，自己上讲台，还邀约朋友当嘉宾。后来，同样是贬于黄州府的苏轼以及他的好友陈季常来往于光黄古道。再后来，朱熹、王阳明等一批鸿儒硕学到＂问津书院＂讲学……
　　俗话说：＂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问津书院＂为这方土地留下了＂耕读传家＂的乡风。这里的后人会读书，旧时有一门三进士的佳话，如今不少村湾家家都有大学生。这里的人会种田，世世代代敬天畏地守农时，稻粱粟、瓜果菜，样样有，面积最大的当数油菜。他们奉油菜花为百花中最美丽的花，奉花神为最灵验的菩萨。代代种油菜，年年花朝会。每年农历二月上旬开始，在三庙河宽阔的河滩上搭起大戏台，请来戏剧团，敲响锣鼓家什，热热闹闹地唱它个十天八天；还在女神大庙的广场举行仪式，恭迎花神光临。庙会内容从开始的祭祀祈福、联姻、唱大戏，到清代增加了耕牛、农具、物资交换，至今日，活动内容丰富多彩，集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于一场，形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文化搭台，旅游、商贸唱戏＂。
　　有创新，就有生命力。一片油菜花，编织出旧街古镇的锦绣。
　　旧街花朝会沿袭了800年，兴盛了800年。本省的，附近河南、湖南、安徽、江西的人们闻＂花＂而至。进入新世纪，天南海北的客商也闻讯而来，旅游热带动了大别山南麓的多个乡镇。小小的旧街，一天接待客商多达20多万人次。
　　来吧，亲爱的朋友！待到明年春天，疫情消失。来吧，来到大别山下，扑入花朝节的怀抱。在油菜花编织的锦绣山河，当一回蜜蜂，作一次彩蝶，任你飞舞，任你遐想，任你酿造。
　　记住，花神在旧街古镇等着你，记得照张合影。
　　本文原载《长江日报·江花》，作者王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