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00后看不懂他俩的直播，但大受震撼

　　01
　　疫情之后，
　　一个评弹演员决定直播
　　＂我们来体验一下船上的快乐，假装我们正在苏州旅游，请听一首《中秋》。＂
　　魏山穿着一袭蓝色的长衫，抱着三弦，开始边弹边唱，唱的是吴语，男声也十分柔和：＂见那云儿片片生，船儿缓缓行，酒盅儿举不停，脸庞儿醉生春，情至缠绵笑语温。娘子啊，我是不知几世来修到。＂
　　直播间里，这段唱词勾起了网友的回忆。有人说，＂十几年前就是在七里山塘小河边的一家茶楼听的评弹。吴侬软语，沁人心脾。＂
　　也有人留言说听不懂，魏山笑着回应：＂这也是对苏州评弹最大的夸奖，就是很好听但是听不懂。＂
　　评弹起源于苏州，用吴语演唱，因为方言所限，仅在江浙沪一带流传，相比越剧、黄梅戏，听苏州评弹的人数较少，是更小众的戏曲文化。评弹有单档、双档、三档等多种形式。在直播间，魏山和妻子袁梦一起唱双档。
　　魏山今年35岁，出生于评弹世家。他的爸爸、妈妈、外婆、外婆的姐姐都是评弹演员，＂属于娘胎里面就接触评弹，生下来就跟着父母去剧场演出＂，行话叫＂跑码头＂。
　　魏山的妻子袁梦，也是苏州人，今年31岁，她和魏山是苏州评弹学校的校友，俩人在学校相识，袁梦毕业后就和魏山搭档唱双档，男人弹三弦，女人弹琵琶，这是评弹里最常见的组合。
　　今年刚开头，因为疫情，魏山的线下演出都停了。年初，他和妻子正在郑州演出，结果疫情突然爆发，俩人只能待在宿舍，哪儿也去不了。在家休息没事做，魏山就刷抖音，这个注册了两年没怎么用的软件。一刷起来，他才发现抖音上有这么多戏曲从业者在直播。他开始每天研究别的戏曲演员怎么做直播。＂因为没收入，要为了生存，说白了就是没饭吃了。＂他想，我也是从艺者，我也可以做直播。
　　2月9日，他开始了第一次直播，当时的心态是＂试试水＂。他一个人对着镜头弹唱，结果播了两个小时，在线人数只有几个人。中间进来一个同学，说你怎么在直播？魏山说，疫情在家没事做。同学送了他两颗小星星，赚了一毛八分钱。
　　播了一个星期，评弹直播事业不见起色，他有些沮丧。他想，门可罗雀，我唱给谁听呢？到第十天，他的心情跌落到谷底，很迷茫，怎么回事？学了一身的本领展示出来，为什么没人欣赏？他有点不服气。这点不服气，倒也让他和妻子断断续续坚持唱了下去。
　　3月19日，他和妻子穿着演出用的服装，买了灯，身后的电视机屏幕上实时播放歌词，他穿长衫弹三弦，妻子穿旗袍弹琵琶，像在真正的舞台上那样演出。前一天，他郑重其事地发了朋友圈，将直播的事广而告之，朋友们问，你准备全部心思都投入到抖音直播了吗？是的，魏山说。
　　那天来了50多人，魏山的小学同学、初中同学、评弹学校的同学都来了，＂都是自己人＂，出于礼貌也都刷了礼物，那场直播的收入是199.85元。收入不高，但事情正在起变化。
　　一开始他只在下午直播，到第六天，他决定一天播两场，人数渐渐多了起来，一周之后，人数突然翻了十倍，有500多人在线。半个月后，魏山和妻子迎来了开播以来人数最多的一场直播，直播间人数突破了9000。在苏州评弹这个小众的非遗戏曲领域里，这对夫妻一下子成了＂头部主播＂，但他们不知道自己做对了什么。
　　如今，他们每天做两场直播，下午三点到四点半，晚上九点半到十一点。下午场直播完，他还要赶去一家中式酒店演出，是那种客人在底下吃饭，他在旁边助兴的场合。通常，晚上的直播间在线人数维持在1000到2000多人，最多的那次是9988人。
　　疫情在河南有所缓解后，魏山和袁梦重新恢复了商业演出。一场演出两个小时，可以挣300元，如果是婚庆，一次演出费是3000元，一个月最多能碰上一次，这是评弹行业的普遍收入水平。
　　而通过抖音直播，魏山有了一个更直接的收入来源。目前，＂小胡子＂和＂梦梦子＂的直播间人数还不算很稳定，人多的时候，靠直播打赏一天可以挣500元左右；有时来的人很少，一天就挣100多元。零零总总算下来，靠着抖音直播间的打赏，这对夫妻一个月可以增加八千元收入。
　　魏山觉得直播比线下演出更累，因为要说话，还得情绪高涨。生活比以前更忙碌了。他有锻炼的习惯，每天要走一万步，现在只能利用吃过午饭的时间锻炼。他和妻子学会了一套直播用语，他叫网友＂家人们＂，＂有新朋友的话我们点一点关注不迷路，小赞赞不要停＂。
　　＂一开始我跟你说我喉咙都哑掉的，累得我感觉我人要昏过去了，不停地说话你怎么受得了？＂后来他就习惯了，晚上直播结束，他还沉浸在高昂的氛围里，特别兴奋，一直到很晚才睡着。
　　＂小胡子＂说，直播他会一直坚持做下去。
　　02
　　将《莺莺拜月》和《青花瓷》
　　一起带进直播间
　　@评弹昆曲 梦梦子·小胡子 这个抖音账号目前有6.5万粉丝，在抖音上，他不是粉丝最多的评弹艺人，但属于最受欢迎的那几个。
　　一开始，和＂前辈＂们一样，他把经典的评弹唱段带进直播间。比如《白蛇传.许仙哭容》《剑阁闻铃》《林冲踏雪》《莺莺拜月》《黛玉葬花》等等。他穿着长衫，对着镜头唱许仙和白娘子的凄美爱情：＂实指望天长地久好长相爱，哪晓无情剑，降半空，斩断夫妻情谊.......＂
　　每天两次，悠扬、美妙的评弹唱段，就这样通过直播间传到了手机另一端，有人说，这种感觉＂就像来到了苏州平江路上的茶馆＂。还有人说：＂古时候说的谦谦君子应该就是这样的吧。＂更多的观众，则默默在直播间刷着＂好听＂二字。
　　但让魏山意外的，是他和其他＂前辈＂不同的一个特点：他的直播间80%都是00后为主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大部分学院的在校学生，比如钢琴、美声专业，对民乐和传统文化感兴趣，他们觉得直播间里魏山的评弹最专业最好听，就留下来成了铁粉。
　　＂我们民族乐的发声讲究技巧、韵味、咬字，他们觉得挺有意思的，来找我交流、探讨、学习一下，很多年轻人都很喜欢。＂魏山说。评弹使用的苏州话，讲究咬字的头、腹、尾，最要紧的就是字正腔圆、抑扬顿挫。
　　和这些00后年轻学生的交流，让魏山想起了自己的学徒生涯。十五岁时，他顺理成章地考进了苏州评弹学校，学评弹的男生很少，一届六十几个学生，只有七八个男生，在学校的前两年，男生也得学琵琶，学花旦的唱腔，也就是练小嗓子，这是基本功。他每天练两个小时的琵琶，按弦的左手长满了水泡，学校的条件也很艰苦，宿舍没有空调，尤其是冬天，手是僵的。
　　那五年的学艺生涯，给魏山最大的感觉是枯燥、乏味，弹琴以后所有的手指都是肿的，按上去都是疼的，怎么弹呢？但是疼也要按下去，只能坚持。每个月老师要考试，弹不出来怎么办？不就是丢人了吗？他只能硬着头皮弹下去。
　　唱功也是一个字一个字练出来的。他一句一句听老先生的唱腔，但是听会了也没用，耳朵听会了嘴巴不一定能唱出来，一句话要听几百遍上千遍。他的青少年是在单调的重复和艰苦中度过的。
　　那时，魏山的理想是毕业以后进剧团，拜一个好的先生。评弹的流派里，他对蒋调情有独钟，蒋调是双档，更有音乐性，蒋调的蒋月泉老先生是评弹泰斗，他的发音、咬字很有韵味，唱段有《杜十娘》《战长沙》《宝玉夜探》等等，都是百听不厌的好段子。
　　后来，他真的实现了年轻时的梦想，进了苏州评弹团，拜上海评弹团的国家一级演员为师。可是，剧团里的生活比较固定，一个演员一辈子就唱一个长篇，一个地方唱半个月，接着再换另一个地方。待了两年，他的想法变了。他决定带上自己的一身技艺离开剧团。
　　前几年，他在茶楼、旅游公司上过班，还自己开过茶楼，平时接一些婚庆、商场开业的商单。后来，受一位热爱苏州评弹的老板的盛情邀请，他们固定在郑州的酒店演出，每年有一半时间待在郑州。这也是为什么，一个身怀评弹绝技的蒋调传人，是在郑州这个＂中原＂地区演出，唱吴语。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很自由。
　　疫情爆发后，魏山一年只有六七个月可以演出，收入减少了四成以上。对于评弹这个小众戏曲品类而言，原本就不充裕的演出费减少四成，对生活的影响是很直接的。＂后来就慢慢摸索，玩抖音了。如果疫情一直是个常态，那我就看看能不能在抖音上稳定下来。＂魏山说。
　　多年来，魏山的想法一直在改变。前几年，他能感受到传统文化不可抑制地在衰败。一方面，年轻人坐不住。和他一起进剧团的演员，有的去银行上班，还有人做销售，也有卖保险的。另一方面，传统显得有些过于传统了。他的父亲在评弹学校教书，教的都是正统老先生的唱段，但传统曲目几十年来＂唱来唱去都一样＂，魏山的想法是，＂老一辈的艺人只负责传承，那我们年轻人就要想应该怎么创新、发展评弹。＂
　　尤其在所谓的互联网时代，评弹作为一门小众的戏剧门类，怎么才能让更多的人接受？
　　他摸索出了一些经验：既传唱评弹这门古老非遗艺术的传统瑰宝曲目，也试着在直播间引入流行歌曲，用传统手艺结合演绎流行文化。于是，在直播间，他增加了许多自弹自唱的流行歌曲，比如周深、费玉清、李玉刚的歌，用评弹的咬字给大家唱，叫＂评弹版歌曲＂。像《大鱼》《赤伶》《荷塘月色》《小城故事》《茉莉花》这些歌曲在直播间很受年轻人的欢迎。
　　语言上，他和妻子也不再局限于吴语，而是将苏州话和普通话结合起来。比如他尝试过用吴语和普通话改编周杰伦的《兰亭序》，把流行歌的旋律和苏州评弹的唱腔结合。这个小视频在抖音上受到了大家的欢迎。他们趁热打铁，又录制了一个《青花瓷》的小唱段，有四千人给这个唱段点赞。
　　＂我的感觉就是评弹太保守了。老先生的东西固然有它的道理，但还是太保守，特别是我做了抖音过后，我越来越觉得评弹要发展就要突破以前的局限。＂魏山说。接下来，他的目标是通过新的表演方式，影响更多年轻人进入评弹的世界，＂需要一代一代新鲜血液，把这个非遗文化发展下去＂。
　　因此，他觉得抖音的出现是个很大的机遇，＂否则你唱得再好，没有人知道你。＂但同时，他也清楚，不管人多人少，从小陪伴他的三弦和琵琶还将陪伴他和妻子到老。
　　＂我注定就这一辈子就唱评弹，好也唱不好也唱，就是这么一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