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银杏叶落时

　　时令已是深秋，小区里几株银杏树叶子又黄了。
　　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叶子簌簌飘落，很快，树下边一片金黄，闪耀在惨淡的阳光下，昭告着时光的流逝和季节的轮回。
　　我不由得回忆起了去年的11月8日，一个天高云淡秋阳融融的周末，我驾车带着父母妻儿到白河的源头洛阳嵩县白河镇千年银杏林游玩。
　　公路沿白河蜿蜒前行，一路风景如画，一路欢声笑语。
　　白河镇千年银杏林位于下寺村唐代云岩寺遗址，高高低低的山路旁长着许多高大巍峨树冠蔽日的银杏树。据介绍，白河镇现存树龄500年以上的银杏树四百多棵，其中千年以上的古银杏树二百多棵，最古老的一棵树龄2300余年。古木无语，默默矗立山间，历经风霜雨雪，见证人间沧海桑田。
　　白居易有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说的是山间地气寒凉，连花都开的更晚，而对于秋天落叶的乔木，则恰恰相反。城市里的银杏树尚黄叶满枝，深山里的千年银杏树下已经满地憔悴一地金了。
　　虽然错过了银杏叶的最佳观赏期，但七十岁的母亲仍然很高兴。爬山爬了一半，身体不太好的父亲坐在路边歇息，母亲依然跟着我们向山顶攀登。母亲不但能紧跟我们，还要替我们背行李，我笑着说，妈，看你那身体你一定能活一百多，母亲也笑，说那不成老妖精了！
　　这次游玩回来不久，母亲就吵着要回老家。
　　母亲总是住不惯南阳，从我结婚到生儿子，到后来又要小闺女，父母亲这十来年在南阳住的比较多，但不论再住母亲还是眷恋着百公里之外的老家。
　　我跟她讲，小时候，父母在哪儿家在哪儿，人老了，子女在哪儿家在哪儿，母亲说，那不行，你的房子就不是我的家，我住这里就感觉是走亲戚一样。
　　母亲说孙子已经上五年级，孙女也上了一年级，不再需要她的照顾，她要和父亲回老家享几天清福。我拗不过母亲，只好送他们回去。
　　老家在豫鄂交界处的一个小镇上，我的几个舅和姨也都在镇上住，相距不远。母亲是老大，几个舅和姨对她都很尊敬，母亲经常这家串串，那家坐坐，或者上街逛一圈买点菜啊肉啊，日子过的怡然自得。
　　父母都是退休教师，两人的退休金在农村来说也相当不错了，我知道他俩不缺钱，所以他们回去后我也没怎么过多过问过他们的生活。
　　今年五一，表妹结婚，我带着妻儿回了老家。母亲依然是那么精神矍铄，开朗健谈，看到孙儿孙女高兴的合不拢嘴，带着他们逛遍街上三个大超市，给他俩买了一大堆玩具零食，晚上又带我们到镇上新开的一家饭店，点了一大桌子饭菜，生怕我们吃不好返程的路上挨饿。
　　一切都很美好，一切都很幸福，一切都很正常。
　　但这所有的一切美好和幸福，随着5月12日下午的一个电话，戛然而止！
　　电话是老家邻居打来的：你妈忽然头晕头疼，呕吐，现在趴在桌子上已经不会说话了！
　　我一听顿感大事不妙，急忙和妹妹驾车往回赶。
　　到县医院，母亲已经被推进抢救室，护送母亲到医院的大舅说检查结果出来了，你妈是小脑出血，需要立即手术，你去签个字吧。我颤抖着手签上同意手术四个字，母亲随即被推上手术台。
　　三个多小时的手术之后，母亲直接被送进了ICU。我和妹轮流守在ICU的门口，晚上就睡在大厅的长椅上，随时等着医生护士每天的病情告知或缴款通知。
　　钱如流水般的花出去，母亲依然昏迷不醒。
　　直到第六天，医生说母亲眼睛睁开了。第八天，医生说可以出ICU，搬到普通病房了。
　　搬到普通病房之后，母亲还是浑身插满管子，整日昏昏欲睡，很少有清醒时刻。
　　幸亏有母亲的两个妹妹，我的三姨和小姨，每天不辞辛劳的在医院陪护伺候，拍背揉腿，擦屎把尿，毫无怨言。
　　母亲在县医院住了一个月，病情并无明显好转，于是我把她转到了市中心医院。想着这毕竟是市里水平最高的三甲医院，应该会取得明显的治疗效果。
　　转过来后，也是先安排住ICU，这一住又是半月。母亲经常发高烧难以控制，主治医生调整了几次激素类药物。医生给我打预防针说，很多脑出血病人虽然脑出血病情稳定了，但肺部感染引起的发烧控制不住，同样会要人命。我听的胆颤心惊。
　　所幸母亲的发烧逐渐被控制平稳，终于转出了ICU。但到普通病房住了一个月，母亲病情还是无明显好转，除了醒的时间稍长、脸上略微有一点表情外，其他一切如旧，不能说话，不能吞咽，不能自主翻身，大小便失禁。就是这样的情况，年轻的主治医生却对我们说，你们可以出院了。
　　我一听就懵了，一身管子的母亲现在这个样子能出院，出院了可咋办？医生却说，病人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再治疗也没多大意义。我问，确定不会出现奇迹，能走路说话？医生摇摇头，我们见的多了，不可能！比母亲小二十岁的小姨一听，立即哭了，一直哭到我送她坐上回老家的班车，隔着车窗还在抹眼泪。
　　踌躇为难之时，三姨打听到老家临近的镇上有一家专治中风的私人医院，说周边治好的人不少，评价不错。我后来专门跑去一趟，和里边的医生详细了解一下，对方说有一定把握能治的会走路说话，我一听心中暗喜，就把母亲从市中心医院转到了这家私人医院。
　　在这家医院母亲又住了四十多天，按他们给出的综合治疗方案，西药、中药、针灸、康复锻炼一起上，效果还是有一点的。母亲意识渐渐清醒了不少，手和腿能动了，左手能握住扇子挥几下，左脚能把穿上的鞋子蹬掉。住院期间，我们还给她过了七十一周岁生日，孙子孙女吹熄蛋糕上的蜡烛之后，坐在病床上母亲还闭上眼许了一个愿。后来，我问她，许的愿是不是希望孙子孙女学习成绩好，早日考上大学成才？母亲使劲的眨了眨眼睛。
　　母亲就像一个渐渐长大的婴儿，我们为她的每一个进步高兴，为她被搀扶着能够主动迈一脚步而欢呼，为她能够自己拉几下康复器而鼓掌。
　　然而母亲最终也没能治疗的会走路能说话，医生又催着出院了。
　　考虑到母亲的康复正处在关键期，而三姨小姨一直任劳任怨地跟着给她们的老大姐做康复锻炼，我便把母亲先安置回了老家。
　　然而，祸不单行。
　　母亲刚出院回到老家一个多月，父亲又脑梗复发，语言不清，反应迟钝，吃饭连筷子也拿不稳了，饭菜能洒一桌子。
　　母亲忽然生病后，父亲从心里接受不了，他焦虑、他抑郁、他变得孤僻，他经常一个人长吁短叹默默流泪，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我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非常担忧，都劝他让他想开点，接受现实，照顾好自己，别把自己再焦出病来，他不听，谁的话也听不进，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设定的悲痛和无奈中不能自拔，最终把自己也熬出病来。
　　焦头烂额的我把父亲接到南阳住了十几天院，病情有了较大好转，但出院后仍留下了明显的后遗症。这件事也让我感到让父母留在老家不是一个长久之计，虽然家里一应俱全，有保姆做一日三餐，有三姨小姨每天的问候照顾，有我和妹妹的每周轮番回去看护。
　　我开始留意南阳的养老机构，在亲朋好友的介绍下，我也实地查看了几家康养中心和养老院，有三甲医院办的，也有个人办的，说实话，条件都不错。
　　但在最终决定如何安置父母的问题上，我真的是心痛之极，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10月12日晚上，我炒了一盘花生米，从不独酌的我一个人喝了二两白酒。喝过之后我坐在沙发上默默发呆，想到高中时家里很贫穷，父母仍矢志不渝四处借钱供我求学的无怨无悔，想到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想到父母一辈子辛劳如今刚过七十岁，可应该享福时却突遭此变故，我不由得泪流满面。
　　妻子看我哭的不能自已，就劝说道，还是别往养老中心送了，咱再租套房子，找个保姆，自己招呼，你天天下班之后也能去看看，心里踏实一些！
　　很快，我在临近小区租到了一套一楼的住房。
　　10月17日，我把瘫痪的母亲和已经有些痴呆的父亲接到了南阳，接到了自己的身边。
　　前几天，看到小区里几株开始落叶的银杏树，我忽然想起了去年银杏叶落时的点点滴滴。时光不过一年，情景恍如隔世，母亲这一病倒，老家没了，父母的幸福没了，我们的幸福没了，正上小学的儿子和女儿的幸福童年也没了，再过寒暑假，再也不会有人在老家笑吟吟地盼望着孙子孙女的回程了！
　　唉，人生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