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高老庄的主题探寻

　　种的退化这一原创性的文学主题，最早出现在莫言的《红高粱家族》和《食草家族》中。前者是隐性的，它以祖辈生命力的昂扬反衬后辈的孱弱；后者却以显性的方式直接表现后辈们完全失去了食草家族原始祖先的美丽与神奇，把后辈们的淫逸与仇杀作为叙述重点，强调后辈们肉体与精神的双重阉割。创作于世纪末的《高老庄》继续延伸这一主题，跟踪式地描写大学教授子路归乡时的所见所闻，在后辈与祖先的隐性对比中揭示工厂入侵乡村所导致的种的退化。
　　一、种的退化的文学表达
　　贾平凹作为从乡村走向城市的乡土作家，他前期的作品延续了乡土作家群体的叙事主题对故土家园、山间明月、生长于乡村的乡民们由衷的赞美以及渴望回归故土的赤子之情。伴随着工业社会的发展、乡镇企业的兴盛，后期贾平凹创作视角跳出对故乡单纯歌颂的模式，他一方面惊喜地看见物质的富足给乡亲们带来的生活条件的改善，另一方面也痛心地发现这一变迁进一步激化了城乡之间的矛盾、给乡村带来了无尽的灾难。工厂入住乡村导致乡村生态环境的恶化并且严重地冲击着乡村原生态企业的发展，更重要的在于，工厂所带来的金钱至上的观念严重地腐蚀着淳朴的乡村风情导致人价值观念的转换。生态环境的恶化给人们带来疾病的恐慌、导致人的生殖能力的下降，在与祖先们的对比中后辈高老庄人明显地显现出原始生命力的下降，这两点无不体现着高老庄人种的退化。
　　石碑记载的是祖先们在高老庄建村、守卫家园的历史，他们崇尚武力却又尊崇礼教，他们出武士也出秀才。蔡老黑继承了祖先们尚武的精神却丝毫没有用武之地，他洞察到地板厂的经济野心，有意维护高老庄人民的权益最后却只能以绑架石头威胁镇政府而被捕收尾。子路继承了高老庄人文的一面，但面对纵横交错的官商利益、高老庄人的麻木不觉，有心改良基因的子路最后选择了撕毁对高老庄方言的研究资料、离开了家乡。武力与文明在高老庄都找不到生存的契机与存在的理由，不是文武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而是人的价值观念发生了变化，金钱成为人唯一的价值诉求，重义尚礼的传统价值观念退化成简单的物质追求，所以后辈们无法像祖先们一样自由自在的生活。曾经的高老庄沟畔里到处有古松，苔藓和蕨草就从树根到树梢附着了长，一嘟噜一嘟噜的藤蔓便垂下来，有红嘴白尾的鸟在里边叫。而如今的高老庄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的破坏，人们每天面临着死亡的威胁与断后的恐慌。子路的父亲死于胃癌、劳斗伯得的是肝癌、骥林爹死于鼻癌，自从地板厂入住乡村高老庄疾病率年年提升而且大部分都是癌症。不仅如此，高老庄还面临着严重的繁衍危机，子路回到高老庄便失去了生殖能力、庆升夫妻生出一连串的怪胎、石头的残疾都是高老庄人退化的展现。
　　二、种的退化的现实意义
　　文学的立场就在于质疑，这种质疑自然不是对改革的正当性的质疑，它质疑的是良知。表面上看工厂的出现推动了农村就业率的提高和农民收入的增加，将农民从千年的土地劳作中拯救出来。但是，文学是人学，它所关注的是更为深层的东西，是生活变革中人的变化，包括人的命运、人的性格心理、人的观念意识以及人与人关系的变化，对人们的生存状态进行审美观念与反思，并寄寓作家的审美理想，揭示出这种现代化建设带来的生态恶化以及人种的退化则是文学要考虑的问题。
　　地板厂的建立改变了高老庄的水质与环境导致高老庄癌症率上升以及高老庄人繁育能力的下降，对死亡的恐惧与对无后的恐惧正是种的退化的外在显现，它与祖先们慷慨就义、主动赴死的自由生命状态形成鲜明的对比。蔡老黑酒后的一段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地板厂的本质：自从有了地板厂，高老庄的生态环境就从此破坏了！那个王文龙打的是扶贫的旗号来的，县上镇上为了他们的政绩，亮的是筑巢引凤的牌子，让地板厂就建在高老庄了。是的，有了地板厂，一些人可以去做工挣点钱，地方上可以得到一些税收，但是，地板条的要求那么高，弯树不行，细树不行，柳树杨树不行，只要栲树，花梨树，只要粗树和直树，一棵树能解多少页板，一页板能做几根木条，高老庄先前是有名的栲树区，现在山上三分之一的栲树被砍伐了，再过三年五年，所有的山都成了秃山，资源没有了，我们吃什么喝什么，我们的后代吃什么喝什么？听说这些地板产品远销东南亚和欧洲，价钱高昂，而我们高老庄人能得到多少？十分之二，西夏同志，是十分之二！你说这残酷不残酷？！现在高老庄的栲树砍得差不多了，高老庄人要求提高木价，但王文龙不，苏红不，倒收购白云寨人运来的木头，他们是拿白云寨来压高老庄么！
　　社会的发展不会因为存在某些缺陷而终止前进的，历史的进步本身就是以一部分人的牺牲尤其是农民利益的牺牲为代价。茅盾在《春蚕》中曾写到外来资本经济对农村经济的摧毁，鲁彦在《黄金》中提到外来金钱观念对乡村民众的腐蚀，就连企图构建自己希腊小庙的沈从文也不得不承认外来文化对湘西世界的摧残。作为从乡村走向城市的贾平凹，他看到了经济转型带来的人的退化，这种退化源于号称改变人类社会的工业化革命的毒瘤。而如何在物欲横飞的社会维护人类的原始本性、守住人类的精神家园，也将是文学不断探讨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