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时代转换中的上海人文景观

　　1949 年，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这一过程中，上海这座当年远东最繁华的工商都市，一个资本主义高度发展的地方，所经受的阵痛，较之内陆地区，尤为剧烈。时代转折虽然发生在 1949 年，而转折的阵痛，社会经济层面的震荡，却不妨从一年前的币制改革发行金圆券说起。
　　青年服务总队是蒋经国为在上海推行币制改革、管控经济而组建。经过两年内战的消耗，此时的财政经济状况已急剧恶化，而大量印钞又无异于饮鸩止渴，导致法币贬值，物价飞涨。到 1948 年，物价较之抗战前竟上涨了3490 多万倍。为挽救濒临崩溃的经济，时任财政部长的王云五建议币制改革，以金圆券代替流通了 13年的法币，他的办法是以政治力量来收兑或收存全国人民所持的金银、外币，实行管制经济，在全国设若干管制区，由经济管制督导员负责执行。于是在全国经济较为繁荣的上海、天津、广州分别设立了三个管制区，出任各区经济管制督导员的，俱为中央或地方大员。蒋经国的资望不足担当督导员，遂以上海区助理督导员的名义前往，而前财政部长，时为中央银行总裁的俞鸿钧，虽被任为上海区督导员，倒也知趣，乐得让太子坐镇指挥，调度一切。既然是以政治力量来收兑或收存全国人民所持的金银、外币，实行管制经济，就不能不组建一支庞大的队伍来执行。蒋经国走马上任，以国防部戡乱建国总队为骨干，又面向社会大量招聘知识青年，自 9月12 日起，戡建大队号召上海年满 18 岁至 35 岁的青年参加大上海青年服务总队，与奸商、污吏斗争。报名者 25428 人，获批准者 12339人。9月25 日，大上海青年服务总队成立，举行入队宣誓，蒋经国为监誓人，要求队员协助政府肃清上海的奸商。这张照片，正是在那一天拍摄的。从照片上看，招募来的人，有西服革履的，有身着长衫的，既有裙装女子，也有粗装工友，可见社会动员之广泛，蒋经国在苏联那些年还真是没有白待。
　　假如光是宣传攻势，也只是如坐针毡而已，对资本家来说更要命的是，三反中通过逼供信整肃出的，譬如行贿、偷漏税之类问题，或无限夸大，或无中生有，最终顺藤摸瓜，也都要落实到他们头上。那些三反的口供，有些原本就子虚乌有，却非要与五反的交代一一坐实，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交代来批斗去，总是过不了关，百般无奈，不少人选择了一死了之。那些日子里，服毒的、上吊的、跳楼的、投江的资本家，时有所闻。上海五反运动发动起来后，即从 2 月1215日不到四天时间， 就自杀了22 人。整个 2月份已自杀死亡了 73人，这时的自杀者基本上还都是小企业的业主，从 2月下旬开始，一些大中型企业的资本家也开始走上自杀的道路了。
　　顾训中认为，经过五反之后，民族资本家在政治上已难以立足，因此，在实际上，五反运动成了消灭资产阶级经济、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的前奏。在五反斗争取得决定性胜利、即将宣告结束的 1952 年 6月，毛泽东提出了国内主要矛盾是工人阶级与民族资产阶级的矛盾、不应再将民族资产阶级称为中间阶级的论断。这意味着先是毛泽东，继而是中央领导层，已开始把消灭资产阶级、实行社会主义改造的任务提上了议事日程。
　　而上海对私营企业的社会主义改造，更是先行了一步。时任中共上海市普陀区委书记的张敬焘回忆说，事实上，在总路线公布以前，市委、市政府对全市私营金融业和 65 个私营工业企业已经实行了公私合营，1952 年末根据全市经济恢复发展的需要，对全市所有私营银行（除三家侨资银行外）实行集中管理，组成统一的公私合营，实行了全行业的社会主义改造。那 65 个私营企业多数是国家没收了这些企业中的官僚资本和敌伪产业，保存了民族资本的私有股份，而成为公私合营企业；另一部分则是因企业经营困难，负债过多，要求国家投资而成为公私合营企业；其中也有个别企业由于产品重要，国家需要发展而投资成为公私合营的企业。他也坦承，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改造全面铺开以后，许多私营工厂主表面上虽积极于公私合营，思想上却顾虑重重。
　　上海召开工商界家属代表会，聆听有关领导宣讲社会主义改造的意义和政策。从照片上可以看到，与会者们的穿着依然留有旧时代的痕迹，不失雍容与华贵，而她们的脸上却分明流露着对新时代的茫然与忐忑。照片正是通过她们被剥夺前夜的衣着和表情以及弥漫于会场上的氛围这些信息，定格了上海这座最大的工商业城市在经济制度转换之际之种种面相。而今，面对照片所传递的信息，我们不仅得以重回公私合营的历史的现场，似乎还窥见了当事者的内心世界。经过了摄影的定格，当事者复杂而隐秘的内心感受，仿佛都变成了可以观看的。这张照片，也为张敬焘前述许多私营工厂主表面上虽积极于公私合营，思想上却顾虑重重，做了一个直观而形象的脚注。
　　上海举行庆祝社会主义改造胜利完成大会，工商界报喜队进入会场，其中一人扮作天官赐福，手中展开一面社会主义到了的条幅，引来众人的围观与喝彩。照片上那些围观喝彩的人，也大多是与会的工商业者吧。他们从接受经济警察讯问的嫌疑人到身系囹圄的金钞客，从排队递交坦白书到在里弄学唱两条道路由你挑，再到完成社会主义改造的工商业者短短七八年间，他们的人生已发生了形同天壤的变化。
　　是的，社会主义到了！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但对他们思想的改造，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