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本文对《周易本义》卷首九图加以考证。认为,九图虽非是书所应有,然亦非门人所依附。九图乃《易学启蒙》初版旧图,完全为朱熹编纂无疑。同时又对九图源流进行辩析,一一指出其原委与演变过程。强调了朱熹对邵雍先天之学的推衍及对后世的影响。最后指出,考辨九图具有现代意义。认为区分各是各的先天学,将有益于中国哲学史和宋明理学史的研究。 朱熹《周易本义》乃诠释经传之作。由于是书自元代以后立于学官的地位,其影响程度非其它易学著作可与之比拟。正因为如此,清乾嘉学派的先驱人物之一胡渭,以《周易本义》卷首九图为靶的,著《易图明辨》以攻其非。今见《四库全书》本《周易本义》,是依南宋咸淳乙丑九江吴革刊本誊录。卷首有《河图》、《洛书》、《伏羲八卦次序》、《伏羲八卦方位》、《伏羲六十四卦次序》、《伏羲六十四卦方位》、《文王八卦次序》、《文王八卦方位》和《卦变图》九图。 《周易本义》卷首九图,是否为本书所应有?又是否出于朱熹之手?这的确是需要考证明白的问题。 一、九图非《周易本义》所应有 朱熹于《周易本义》释《系辞》易有太极一节之义曰:一每生二,自然之理也。《易》者,阴阳之变。太极者,其理也;两仪者,始为一画以分阴阳;四象者,次为二画以分太少;八卦者,次为三画而三才之象始备。此数言者,实圣人作《易》自然之次第,有不假丝毫智力而成者。画卦揲蓍,其序皆然。详见《序例》、《启蒙》,又释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曰:河图、洛书,详见《启蒙》。《周易本义筮仪》中有卦变别有图,说见《启蒙》之注。 朱熹属蔡元定起稿之《易学启蒙》,初刊于淳熙十三年(1186年)。是时《周易本义》尚未成书 (1)。朱熹既然让读者参看《易学启蒙》所列之《河图》、《洛书》、《伏羲八卦次序》和《卦变图》,则证明《周易本义》原本没有这些图。这即是说,此九图不当为《周易本义》所应有,而应该是《易学启蒙》之图。然而,今见明韩邦奇《易学启蒙意见》和清《周易折中易学启蒙》,有《河图》、《洛书》,有六横图而无伏羲大小二次序图,有《伏羲八卦图》与《伏羲六十四卦图》而无方位之名,有《文王八卦图》而无文王八卦次序图,有三十二幅变占图而无卦变图。即从图象异同看,《周易本义》卷首九图,今见《易学启蒙》有其五图,而不见有三次序图和一《卦变图》。 朱熹言伏羲画卦自然次第,是从两仪、四象加倍生来底。《伏羲八卦次序》与《伏羲六十四卦次序》是以黑白方块象一阴一阳替代原卦爻符号作图,而两仪至六十四卦六横图则以原卦画符号作图。我们读《文公易说杂问答答袁枢》可知,当袁枢得到初版《易学启蒙》,即就所列易图提出河图洛书是后人伪作、不当以大衍之数参乎河图洛书之数、七八九六不可为四象、四爻五爻者无所主名、黑白之位尤不可晓、专为邵氏解释等问题。其中所谓四爻五爻者无所主名与黑白之位尤不可晓,即是指以黑白方块所作《伏羲八卦次序》与《伏羲六十四卦次序》二图而言。乾则三位皆白,三阳之象也;兑则下二白而上一黑,下二阳而上一阴也;离则上下二白而中一黑,上下二阳而中一阴也;震则下一白而上二黑,下一阳而上二阴也,巽之下一黑而上二白、坎之上下二黑而中一白、艮之下二黑而上一白、坤之三黑,皆其三爻阴阳之象也。盖乾、兑、离、震之初爻皆白,巽、坎、艮、坤之初爻皆黑,四卦相间两仪之象也;乾、兑、巽、坎之中爻皆白,离、震、艮、坤之中爻皆黑,两卦相间四象之象也;乾、离、巽、艮之上爻皆白,兑、震、坎、坤之上爻皆黑,一卦相间八卦之象也、一画为仪,二画为象,三画则为卦,则八卦备矣。此上若旋次各加阴阳一画,则积至三重再成八卦者,方有六十四卦之名。若径以八卦遍就加乎一卦之上,则亦如其位而得名焉。方其四画、五画之时未成外卦,故不得而名之耳,由朱熹此辩可知:袁枢所得《易学启蒙》中有黑白之位二次序图。此二图正是今见《周易本义》卷首九图之《伏羲八卦次序》与《伏羲六十四卦次序》图。从《答袁枢》提及卷首旧图之语 (2),可知其图正是指黑白之位二次序图而言。由此可以断定,此九图原为初版《易学启蒙》之图。正是朱熹征求了各方面意见之后,于再版《易学启蒙》中去掉了黑白之位大小二横图,改画作六横图,以三十二幅变占图取代了《卦变图》,又删去了《文王八卦次序》图并对其它图名有所更改(改称《伏羲八卦方位》为《伏羲八卦图》;改称《伏羲六十四卦方位》为《伏羲六十四卦图》;改称《文王八卦方位》为《文王八卦图》)。 二、九图乃朱熹编纂之图 《四库全书总目易图明辨提要》:至于《本义》卷首九图,王懋竑《白田杂著》以《文集》、《语类》钩稽参考,多相矛盾,信其为门人所依附。其说尤明,则朱子当日亦未尝坚主其说也。然而,此说多有不确。朱子于《易》,有《本义》,有《启蒙》,与门人讲论甚详,而此九图曾无一语及之。九图之不合《本义》、《启蒙》者多矣,门人何以绝不致疑也?《本义》之叙画卦云:‘自下而上,再倍而三,以成八卦。八卦之上,各加八卦,以成六十四卦。’初不参邵子说。至《启蒙》,则一本邵子。而邵子所传,止有《先天方圆图》。其《伏羲八卦图》、《文王八卦图》,则以《经世演易图》推而得之。同州王氏、汉上朱氏《易》,皆有此二图,《启蒙》因之。至朱子所作横图六,则注《大传》及邵子语于下,而不敢题曰《伏羲六十四卦图》,其慎如此。今直云‘伏羲八卦次序’图、‘伏羲八卦方位’图、‘伏羲六十四卦次序’图、‘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图,是孰受而孰传之耶?乃云‘伏羲四图,其说皆出邵氏’,邵氏止有《先天》一图,其《八卦图》后来所推,六横图朱子所作。以为皆出邵氏,是诬邵氏也,由王氏此说,可知其是不曾读《答袁枢》而发议论。又《朱子语类》与《文公易说》多云伏羲画卦,仅《朱子语类》卷 六hr十hr五、六十六,即有只是一动一静,便是阴阳,伏羲只因此画卦以示人、伏羲至淳厚,作《易》八卦、伏羲画卦皆是自然,不曾用些子心思智虑、伏羲当时画卦,只如掷珓相似,无容心。《易》只是阴一阳一、方伏羲画卦之时,止有奇偶之画、伏羲当时偶见得一便是阳,二便是阴,从而画放那里、伏羲画八卦,只此数画,该尽天下万物之理等十余处。焉能谓不敢题曰伏羲六十四卦图,其慎如此?事实上,我们参考《文集》与《语类》则发现,恰是许多讲学语录,特别是给友人的信件中,均体现出九图的构建思想。岂可谓其当日亦未尝坚主其说?所以,谓门人将《易学启蒙》旧图采入《周易本义》卷首则可,谓门人依附则不可。 《易学启蒙》虽是蔡元定起稿,然朱熹给友人信中皆将是书作自己著作看待。如此,凡《易学启蒙》旧图与新图,皆当视作由朱熹牵头编纂。《周易本义》虽不当有此九图,然图说之义却体现于诠释的文字之中。释《系辞》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四八,天九地十曰:此言天地之数,阴阳奇偶,即所谓《河图》者也。又释大衍之数五十曰:大衍之数五十,盖以《河图》中宫乘地十而得之。又释易有太极一节之义曰:太极者,其理也;两仪者,始为一画以分阴阳;四象者,次为二画以分太少;八卦者,次为三画而三才之象始备。此则是语涉《河图》、《洛书》、《伏羲八卦次序》三图的文字,又加之让读者就《易学启蒙》看此三图之注,则知此三图并非门人依附而作。《周易本义》释《说卦》天地定位一章曰:邵子曰此伏羲八卦之位。乾南,坤北,离东,坎西,兑居东南,震居东北,巽居西南,艮居西北。这与《伏羲八卦方位》图说同义;释帝出乎震一章曰:邵子曰此卦位乃文王所定,所谓后天之学也。这又是指《文王八卦方位》图而言。此二图亦见于《易学启蒙》,则亦非门人依附而作;释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曰:起震而历离兑以至于乾,数已生之卦也;自巽而历坎艮以至于坤,推未生之卦也。《易》之生卦,则以乾、兑、离、震、巽、坎、艮、坤为次,故皆逆数也。此则是以一贞八悔之贞卦就《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和《伏羲六十四卦次序》二图释顺、逆之义。非见此二图,则难明其诠释之义。又《易学启蒙》旧图之中有此二图,以此则知此二图亦非门人依附而作。(是朱熹将朱震所列《伏羲八卦图》,即王湜、杨甲所列《先天图》,改称作《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图。) 至于《文王八卦次序》和《卦变图》二图,亦是出于朱熹。熹盖尝以康节之言求之,而得其画卦之次第。方知圣人只是见得阴阳自然生生之象而摹写之,初未尝有意安排也 (3),这里是朱熹自白创作黑白之位二伏羲次序横图之意;至于文王八卦,熹尝以卦画求之,纵横反复竟不能得其所以安排之意。是以畏惧,不敢妄为之说 (4),这里朱熹自白以卦画求文王八卦次序而不可得之事,于是曰:八卦次序,是伏羲底,此时未有文王次序。三索而为六子,这自是文王底,各自有个道理 (5)。《文王八卦次序》图正是准《说卦》乾坤三索而为六子之义而作。朱熹既有此说,则必有此图。《汉上易》卦变,只变到三爻为止,于卦辞多有不通处,某更推尽去方通 (6),此《讼》卦变自《遯》而来,为刚来居二。此是卦变中二爻变者。盖四阳二阴自《遯》来者十四卦,《讼》即初变之卦 (7),如《卦变图》刚来柔进之类,亦是就卦已成后用意推说,以此自彼卦而来耳,非真先有彼卦而后方有此卦也 (8),此则是朱熹就《卦变图》说话。三爻变者有二十卦,前十卦为贞,后十卦为悔,是变尽了又反来,有图见《启蒙》、卦变独于《彖传》之词有用,然旧图亦未备。顷尝修定,今写去,可就空处填画卦爻。而以《彖传》考之,则卦所从来皆可见矣。然其间亦有一卦从数卦而来者,须细考之,可以见《易》中象数无所不通,不当如今人之拘滞也 (9),此则是就《易学启蒙》旧图与新图说话。 三、九图辩证 我们说《周易本义》卷首九图是朱熹一手编纂,一是易置刘牧《河图》、《洛书》;一是易名邵雍《先天图》;一是准邵雍乾坤纵而六子横与震兑横而六卦纵之说而出《伏羲八卦方位》与《文王八卦方位》二图;一是推衍邵雍加一倍法之义而创为《伏羲八卦次序》与《伏羲六十四卦次序》二图;一是准《说卦》乾坤三索而生六子之义出《文王八卦次序》图;一是推衍李挺之《六十四卦相生图》而出《卦变图》。今分图辩证之。 1《河图》与《洛书》 北宋刘牧提出象由数设的主张,著《易数钩隐图》,自太极至八卦皆以数求象而为之图。其河图四象为 六、 七、 八、九黑白点数,先各取其三以为坎、离、震、兑,又以所余 三、 四、 五、六配乾、巽、艮、坤之画,谓之四象生八卦。是书所谓河图即是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为腹心的九宫数,所谓洛书二图即是五行生数与成数的黑白点数图。其后,李觏《删定易图论序》将刘牧洛书二图合为一图。至南宋朱熹则主张当初圣人伏羲则黑白点图书所画的是先天八卦,而不是刘牧以数推衍的后天八卦。于是以《系辞》所言天地之数为河图、九宫数为洛书,并盛言如何以黑白点图书之数配伏羲八卦。 刘牧之前,一般视河出图,洛出书之说为祥瑞,谓圣人以此而神道设教。汉儒中,则有直以八卦为河图、《洪范》本文为洛书者。虽成书于哀、平之际的纬书中有以《河图》、《洛书》命名者,然其内容却与黑白点数无涉。刘牧出于以数推象的本意,以黑白点数衍图而附会《系辞》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之说。此则纯系刘牧个人臆见,于古毫无根据,根本谈不上是什么易置图书。实际上,恰是朱熹、蔡元定为着以黑白点数配伏羲八卦,而易置了刘牧(和李觏)的黑白点图书。 朱熹以十数为河图、九数为洛书的依据,多站不住脚。《系辞》仅言天地之数,并不言数的方位与五行属性。又九数亦天地之数中数,何以知九数必为洛书而不可为河图?张行成、魏了翁皆谓九圆十方,安知邵雍图圆书方之说不以九数为河图?郑玄只注《小戴礼》,北周卢辨注《大戴礼明堂篇》:记用九室,谓法龟文,故取此数以明其制也。仅凭法龟文三字之注,又怎能指实九个黑白点数便是洛书?陈师道《后山谈丛》言《关子明易传》乃北宋阮逸伪撰,又如何可作为驳斥刘牧的证据?凡此数条托古的依据既不能成立,则朱熹黑白点图书实脱胎于刘牧,已很明白。只不过易置其名称而已。胡渭《易图明辨》引雷思齐《易图通变》之语,曰:若其后而至于以书谓图、以图谓书者,又妄人中之妄人也。以此语评价朱熹所谓的《河图》与《洛书》,似不为过。 2。《伏羲八卦次序》与《伏羲六十四卦次序》 《周易本义》释《乾》卦曰:伏羲仰观俯察,见阴阳奇偶之数,故画一奇以象阳,画一偶以象阴;见一阴一阳有各生一阴一阳之象,故自下而上,再倍而三,以成八卦、八卦已成,则又三倍其画以成六画,而于八卦之上各加八卦,以成六十四卦也,此则是阐述卦画累加成卦之法,又释《系辞》易有太极一节,亦是阐述爻画累加成卦之法。朱熹为了形象地表达这种爻画累加成卦的加一倍法,用黑白方块替代原本卦爻符号,创作了《伏羲八卦次序》与《伏羲六十四卦次序》大小二横图,列于初版《易学启蒙》卷首。并针对袁枢之疑辨解曰:来教又论黑白之位尤不可晓。然其图亦非古法,但今欲易晓,且为此以寓之耳。又曰:仆之前书固已自谓非是古有此图,只是今日以意为之,写出奇偶相生次第,令人易晓矣。其曰画前之易,乃谓未画之前已有此理,而特假手于聪明神武之人以发其秘,非谓画前已有此图,画后方有八卦也。 妄意两仪只可谓之阴阳,四象乃可各加以太少之别,而其序亦当以太阳、少阳、少阴、太阴为次。盖所谓递升而倍之者 (10),由次说可知:以一画为仪、两画组合为四象,实自朱熹始。为着能递升而倍之,只有以黑白之位作横图方能令人易晓。盖四象第一画本只是前两仪图之一奇一偶,缘此一奇一偶之上各生一奇一偶,是以分而为四,而初画之一奇一偶亦随之而分为四段耳 (11),此说亦是只适用于以黑块替换阴爻符号之图。如果仍以传统卦爻符号作图分段,阳爻符号分二分四分乃至分三十二,皆可视作 二、四乃至三十二阳爻,而阴爻符号分二之后即非二阴爻。看朱熹所作《伏羲八卦次序》图,初以一画为仪,中以二画为仪,终以四画为仪,而《伏羲六十四卦次序》图,初以一画为仪,成八卦时又以四画为仪,成六十四卦时又以三十二画为仪。与其一画为仪、二画为象说矛盾,因而袁枢方谓二图黑白之位尤不可晓。 朱熹以纯理性说伏羲一阴一阳叠加生卦。然而,阴阳乃物之性,无载体如何能加倍而生?又其屡屡对友人说,是因康节之说而得其画卦次第,此乃是对邵雍加一倍卦之生变方法的误解。 《观物外篇》语录:老子知《易》之体者也。而朱熹却说康节尝言老氏得《易》之体,非也 (12)。显然,二人对《易》之体有不同看法。在强调观物的邵雍眼中,太极既分,两仪立矣,是一气分而天地判(一生二),天有日月星辰、地有水火土石,是为天之四象和地之四象(二生三)。道为太极、太极一也,天地为两仪,八卦为天之四象与地之四象,六十四卦象万物。如此在邵雍看来,《系辞》易有太极一节所述乃《易》之体,与《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说有合,因而有是说。而朱熹却以太极为一理,一阴一阳为两仪,阴阳二画排列为四象,阴阳三画排列为八卦,阴阳四画排列为十六卦,阴阳五画排列为三十二卦,阴阳六画排列为六十四卦。其说《易》之体是个阴阳加一倍法模式。老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又更都无道理、有是理即有是气,气则无不两者,故《易》曰太极生两仪。而老子乃谓道先生一,而后一乃生二,则其察理亦不精矣、一便生二,二便生四,老子却说二生三,便是不理会得 (13),由朱熹如此评介,即见其唯理与邵雍唯物之不同。 朱熹每每对人说,邵雍一分为二之说是自太极说到六十四卦。然而,《观物外篇》是故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八分为十六,十六分为三十二,三十二分为六十四。故曰分阴分阳,迭用刚柔,《易》六位而成章也这段语录,是继阳交于阴阴交于阳而生天之四象,刚交于柔柔交于刚而生地之四象,于是八卦成矣。八卦相错,然后万物生焉之后而立言,是以卦之生变述说以《乾》为祖的六十四卦(万物)衍化过程,因而有乾为一、一生二为夬、二生四为大壮、四生八为泰、八生十六为临、十六生三十二为复、三十二生六十四为坤之说,此即《易》六位而成章,并非说爻画累加成卦。邵雍既然主张八卦相错者,相交错而成六十四卦也之说,则必不以四爻排列为十六卦、五爻排列为三十二卦;既然主张天之四象与地之四象为二生三之八卦,则必不以不成物象之二画排列为四象。 朱熹不知邵雍所谓乾坤纵而六子横图(即《易学启蒙》之《伏羲八卦图》)和《先天图》(即《易学启蒙》之《伏羲六十四卦图》)是由卦之生变而来,而教人曰须先将卦作一横图 (14),用《伏羲八次序》与《伏羲六十四卦次序》二横图中分拗转而围成二圆图。正是朱熹以所作横图起《乾》至《坤》为逆数,所以将横图中分拗转围成圆图之后,左方起《复》至《乾》为顺,右方起《姤》至《坤》为逆,因而《易学启蒙》曰:如横图及圆图右方之序而已,故曰‘易逆数也’。此圆图又只一半逆,实因横图起《乾》至《坤》为逆数所致。 3《伏羲八卦方位》图与《文王八卦方位》图 《伏羲八卦方位》图说:邵子曰乾南、坤北、离东、坎西、震东北、兑东南、巽西南、艮西北。自震至乾为顺,自巽至坤为逆。后六十四卦放此。《文王八卦方位》图说:邵子曰此文王八卦。乃入用之位,后天之学也。此处所谓邵子曰并非直接称引。 乾坤纵而六子横,《易》之本也;震兑横而六卦纵,《易》之用也、起震终艮一节,明文王八卦也;天地定位一节,明伏羲八卦也,这些《观物外篇》语录方是邵雍的本意。虽有说无图,然而乾坤定上下之位,离坎列左右之门。天地之所阖辟,日月之所出入,是以春夏秋冬、晦朔弦望、昼夜长短、行度盈缩,莫不由乎此矣这一语录却说得明白,乾坤定上下之位,并非乾南坤北。在邵雍观物的眼中,《说卦》天地定位一节所言,是天位于上,地位于下,日东出,月西降,东南多泽,西北多山,这即是当初伏羲仰观天文、俯察地理所作之八卦方位,因而有明伏羲八卦之说。朱熹则从平面二维角度理解乾坤纵而六子横说,谓乾南坤北,实与邵雍本意相悖。乾坤乃天地,天地定上下之位,不可能定南北之位。邵雍谓《说卦》起震终艮一节,是明文王八卦,曰:至哉文王之作《易》也,其得天地之用乎?故乾坤交而为泰,坎离交而为既济也。乾生于子,坤生于午,坎终于寅,离终于申,以应天之时也。置乾于西北,退坤于西南,长子用事而长女代母,坎离得位,兑艮为偶,以应地之方也。王者之法其尽于是矣。朱熹乃入用之位之说,即据此而发。至于以文王之《易》,即今之《周易》为后天之学,亦是朱熹的界定,并非邵雍本意。 邵雍曰:先天之学,心也;后天之学,迹也。又有诗曰:若问先天一字无,后天方要著功夫。准此,凡有文字卦画之迹者,皆当属后天之学范畴。《说卦》天地定位一节与起震终艮一节,皆有文字之迹,皆是今之周易内容,必属后天之学无疑。准此二节之义所出之《伏羲八卦方位》图与《文王八卦方位》图亦是后天之学图。邵雍所创《先天图》本身有卦画之迹,其图亦是后天之图,只是因其可用来反映有物先天地生的道心《易》,所以有是名。朱熹谓先天者,伏羲所画之《易》也,后天者,文王所演之《易》也文王之《易》,即今之《周易》,而孔子所为作传者是也 (15),分别以《说卦》两节文字为先天之学与后天之学,显然不是邵雍本意。邵雍分《说卦》两节内容为《易》之本与《易》之用,皆是指《周易》体用而言,从无将伏羲八卦界定为先天八卦之说。 至如邵氏以此图为文王之学,虽无所考,然《说卦》以此列于天地定位、雷以动之两节之后,而其布置之法迥然不同。则邵氏分之以属于伏羲、文王,恐亦不为无理。但未晓其根源,则姑阙之以俟知者,亦无甚害。不必率然肆意立论而轻排之也 (16),由朱熹此言,既曰姑阙之以俟知者,又曰不必率然肆意立论,则知其将此二图反复列于《易学启蒙》之不慎。 4《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图 此图即是先见于朱震《汉上易传卦图》之《伏羲八卦图》。图说:右伏羲八卦图,王豫传于邵康节,而郑夬得之。其后杨甲《六经图大易象数钩深图》与王湜《易学》列之,称为《先天图》。 邵雍三十七岁移居洛阳之后,对弟子张岷讲学,称此图为先天图。前此于共城将此图授予王豫时称之为《伏羲八卦图》(据邵伯温《易学辨惑》说,是郑夬贿王豫仆而窃之。朱震则自郑夬书中录出)。朱熹之所以改称此图之名,是因为有以《先天图》中间空处为太极的主张 (17),以六十四卦圆图为先天图。 邵雍主浑天说,以天圆地方相函之图为太极全体,而朱熹则主张母生子说,以一为太极。正因如此,方要将《先天图》内方图取出放外。正是出于这一主张,方改称六十四卦方圆合一之图为《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图。 邵伯温述其父学曰止有一图,以寓卦之生变与阴阳消长之数 (18) 《观物外篇》:圆者数之,起一而积六、逆数之,震一,离兑二,乾三,巽四,坎艮五,坤六;方者数之,起一而积八、顺数之,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这是邵雍就《先天图》六十四卦圆、方之图说顺逆之数。圆图象天之运行,以一贞八悔之贞卦逆数之,起震历离兑、乾、巽、坎艮以至于坤的阴阳消长之数为六,是一型模式,因而有逆知四时之说。方图形地之生化,以一贞八悔之贞卦顺数之,起乾历兑、离、震、巽、坎、艮以至于坤的自下而上顺生之数为八,因而有天之阳在北,地之阴在南之说。朱熹则本横图乾一至坤八之数为逆数,待中分拗转而成圆图时,自然是又只一半逆了。邵雍以象天之圆图说四时流转,岂能既顺知二时又逆知二时?显然,朱熹的型模式与邵雍本意相悖。 《观物外篇》:数往者顺,若顺天而行,是左旋也,皆已生之卦也;知来者逆,若逆天而行,是右行也,皆未生之卦也。这是邵雍就《先天图》象天之圆图释《说卦》所谓顺、逆之义。此处所谓之左旋与右行,是图皆从中起(《乾》与《姤》之间为午中,《坤》与《复》之间为子中)。右行之逆即今顺时针方向,左旋之顺即今逆时针方向。《乾》、《坤》为诸卦之祖,《乾》逆爻序五变而得左方三十二卦,《坤》逆爻序五变而得右方三十二卦。以卦之生变看,逆天而行起巽至坤与起震至乾,皆先见子女而后见父母,故曰皆未生之卦;顺天而行起乾至震与起坤至巽,皆先有父母而后有子女,故曰皆已生之卦。可见,邵雍所谓之左旋与右行皆是一型模式。而朱熹囿于横图一向皆逆的局限,以型模式说顺逆,自然圆图又只一半逆了。圆图阴阳消长之数为起震一而积坤六,岂可谓只是一半逆? 邵伯温谓《先天图》中寓有卦之生变。乾为一、一变而二,二变而四,三变而八卦成矣,四变而十有六,五变而三十有二,六变而六十四卦备矣,这些《观物外篇》语录所述正是卦之生变。以乾为祖,三变而八卦成(一变乾之上爻得兑,是为一变而二,二变乾、兑之中爻得离、震,是为二变而四,三变乾、兑、离、震之初爻得巽、坎、艮、坤,是为三变而八卦成)。以《乾》为祖,六变而六十四卦成(一变《乾》之上爻得《夬》,是为一变而二,二变《乾》、《夬》之五爻得《大有》、《大壮》,是为二变而四,三变《乾》、《夬》、《大有》《大壮》之四爻得《小畜》、《需》、《大畜》、《泰》,是为三变而八,四变《乾》至《泰》之三爻得《履》至《临》,是为四变而十有六,五变《乾》至《临》之二爻得《同人》至《复》,是为五变而三十有二,六变《乾》至《复》之初爻得《姤》至《坤》,是为六变而六十四卦备)。由此卦之生变可知,巽是变乾初爻而得,坤是变震初爻而得,如此即可阔而围成小圆图,大圆图亦然。又可知邵雍《先天图》并非以大横图中分拗转而成(有象天之大圆图后,以一贞八悔分为八段自下向上叠成方图以形地,则即成天圆地方之图)。正因以卦之生变围成圆图,所以圆图象天运行时方有逆知四时之谓的型模式。 朱熹有关先天图的主张,对后世的负面影响颇大。如学本朱熹的俞琰于《易外别传》中用黑白方块替代卦爻符号作六十四卦圆图,以中间虚处为太极,下标天根,上标月窟,堂而皇之命曰先天图。自章潢将黑白鱼形图改称为古太极图 (22)后,又有把俞琰先天图中太极二字替以黑白鱼形图者 (23)。邵雍创为天圆地方之《先天图》,意在表述先天地生之道。以方圆六十四卦七百六十八爻为太极全体,天地为两仪。朱熹单以六十四卦圆图为先天图,则是有天无地,以太极分生象天之六十四卦,又以六十四卦初之三十二阳爻与三十二阴爻为两仪,显然与邵雍不同。二人先天之学的根本区别恰在于此。其本源有观物与唯理之不同。 5《文王八卦次序》图 朱熹尝以康节之言求之,而作黑白之位二横图,又以卦画求之文王画卦次第而不可得,于是曰三索而为六子便是文王八卦次序。此图即据《说卦》乾坤三索而得六子说而出。显然,此图是为配合《伏羲八卦次序》图而作。然而以此图并不能围成《文王八卦方位》图。因此朱熹发表了一些文王八卦方位多不可晓的意见 (24)。 今观诸子百家之书,凡有言八卦方位者,皆准《说卦》所言离南坎北之位。至刘牧乃用河图配此八卦方位。而朱熹因推其次序图不可得,遂谓此八卦方位布置晓不得,实在是钻入所谓先天之学的牛角尖而不能出。清初学者黄宗羲曰:离南坎北之位见于经文,而卦爻所指之方亦与之相合,是亦可以无疑矣,盖画卦之时即有此方位。《易》不始于文王,则方位亦不始于文王,故不当云文王八卦方位也、朱子则主张康节之说过当,反致疑于经文。曰曷言齐乎巽,不可晓,曰坤在西南不成,西北方无地,曰乾西北亦不可晓,如何阴阳来此相薄,曰西方肃杀之地,如何言万物之所说?凡此数说,有何不可晓?巽当春夏之交,万物毕出,故谓之齐。观北地少雨,得风则生气,郁然可验也。又评曰:朱子所以致疑者,由先天之说先入于中,故曰主张太过也。此评可谓有见。 朱熹于《易学启蒙》新图中删除了这一《文王八卦次序》图。此举似乎说明,此时朱熹已经认识到此图有不妥之处。邵雍只言《说卦》所言离南坎北八卦方位是自伏羲八卦方位改易而来,乃由体入用之位,并无什么文王八卦次序说。严格说来,此乾父统三男与坤母统三女之图并非什么次序(《说卦》所言次序是乾父、坤母、震长男、巽长女、坎中男、离中女、艮少男、兑少女)。 6《卦变图》 朱熹研究卦变有三个过程:一是准《彖传》之辞而谈卦变;一是本李挺之《六十四卦相生图》推衍所谓先天卦变;一是本焦延寿《易林》之法以一卦变六十四卦。九图中之《卦变图》则是本李挺之相生之法推衍先天卦变。 南宋时期流行一种说法:因邵雍曾师事李挺之,遂谓李挺之卦变为先天卦变 (25)。于是朱熹便以乾、兑、离、震、巽、坎、艮、坤为下卦之序而推所谓先天卦变。 我们看九图中之《卦变图》,一般对其各卦参差不齐的安排感到困惑不解。其实这是朱熹有意以先天八卦次序为下卦特意安排的结果。看三阴三阳之卦各二十,皆自否泰而来例,《泰》至《否》二十卦之下体正是乾、兑、离、震、巽、坎、艮、坤之序(《否》至《泰》下体之序反之)。而其它例下体之序亦是本先天八卦之序安排,只是因卦数限制,或缺首尾或缺中间之卦。 事实上李挺之卦变之法并非先天卦变。其六辟卦生卦之法本脱胎于虞翻以十辟卦生卦之法。而邵雍《先天图》所寓卦之生变却是自得之学。朱熹不明《先天图》是由逆爻序卦变之法而得,以李挺之《六十四卦相生图》为蓝本,广为推衍而得《卦变图》。其图仍是以辟卦生卦,虽下体本先天八卦之序,然其与邵雍先天卦变相去甚远。 《易学启蒙》再版时以三十二幅一卦变六十四卦之图取代此《卦变图》。此举似乎说明朱熹对这样一幅明《易》中之一义图并不满意。此《卦变图》,一不可用以释《彖传》刚柔内外往来之说,二有沿袭李挺之之嫌,三不得邵雍先天卦变之旨,弃而不用,可谓明智之举。 四、九图辩证的现实意义 清初而起的考据之学,对周敦颐、邵雍、朱熹的道学多有辩证。王夫之、黄宗羲、黄宗炎、毛奇龄、胡渭、李塨等人对《易》象数学(包括各类易图)均有所论述,而辩证源流订正讹误是其主要任务。这无疑于相传五六百年的宋明理学的浓厚气氛中开一天窗。这些人对《周易本义》、《易学启蒙》之图的辩证,如《河图》、《洛书》,辨其原委指明舛误,可谓达到无须再辨的地步。然而对伏羲四图之辨,则多有未明,几乎全是朱冠邵戴,以朱熹发展演变了的先天之学作邵雍原本之学而批驳之。黄百家纂辑《宋元学案百源学案》,竟将朱熹所作黑白之位二横图采入,又将张行成所作《气候图》当作邵雍先天卦气图采入,又采入其父准牛无邪《易钤宝局》所推之《挂一图》和《既济图》。凡此数端,一直影响着后人有关的著述。 阅民国以来名家所著有关中国哲学史和宋明理学史一类大作,多是本《百源学案》而谈邵雍理学,亦几乎全准朱熹的解释而转述邵雍的先天之学。分而见其精,方能合而见其大。之所以论述有涉先天之学而不精,一是对邵雍原本之学研究不够,一是过于相信朱熹对先天之学的诠释。毕竟邵雍与朱熹生活在不同的历史时代,毕竟各是各的先天之学。北宋时期的邵雍和周敦颐似乎并不讳言《老子》,而南宋时期则多有门户之见。南宋偏安于一隅,其时道教空前发展,朱熹为着倡明儒学,对邵雍的老子知《易》之体和周敦颐自无极而为太极等说加以改造和重新诠释,应该说有其历史原由。以朱熹的学问,他当然明白所谓老子知《易》之体者也之所指,亦明白无极是老庄的概念。其高明之处恰在于能将《先天图》、《太极图》及其内涵改造得天衣无缝,能为理学所用。周敦颐原本并不出名,是朱熹将其抬为理学之祖,邵雍之学原本亦不为人所重,是朱熹将其先天之学重新诠释而写入《易学启蒙》。今天,我们从史学的角度来阐述邵雍、周敦颐和朱熹的哲学、理学思想,就需要注重区分其各自的特点,而不能含糊其词或朱冠邵戴。如此,方是分而见其精。近年来余敦康先生所著《内圣外王的贯通北宋易学的现代阐释》,的确于诸大家之中独树一帜。之所以有此分而见其精之成就,则得益于对北宋五子之学有专门而深入的研究。 笔者因研究《易》图学而参考宋明理学史与中国哲学史,读诸大家之作多有裨益。然而又每见凡涉及《易》图原委而论述其思想者,往往因不遑于基础研究而失实。任继愈先生说:从中国哲学史研究工作来看,几十年前能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方法说明一两个实际问题的文章、著作就是成就。把重大问题、主要学术流派介绍得比较准确,就受到称赞。几十年间,中国哲学史研究者不断进行新的探索,比如:对范畴发展的研究;专题、专门学科的比较研究;专人、专书的研究;断代的研究;中外哲学的比较研究;等等。有了大量分科、专题研究作为基础,再写中国哲学史,会比过去有更多进步和提高。 (26)我们以分科、专门的基础研究成果来充实中国哲学史或宋明理学史,应该是时代发展赋予的责任。我想,《周易本义》卷首九图考辨的现实意义即在于此。 注释: (1)《周易本义》已略具备的时间是淳熙十五年。至庆元四年(1198)还不甚满于《易本义》 (2)《答袁枢》:要见得圣人作《易》根源直截分明,却不如且看卷首旧图。自始初只有两画时渐次看起,以至生满六画之后。其先后多寡既有次第而位置分明,不费词说。于此看得,方见六十四卦全是天理自然挨排出来,圣人只是见得分明,便只依本画出,元不曾用一毫智力添助。 (3)《答郑仲礼》,《文公易说》卷十九 (4) (11) (15) (16) (19)《答袁枢》,《文公易说》卷二十三 (5)《朱子语类》卷七十七 (6)《朱子语类》卷六十七 (7)《朱子语类》卷七十 (8)《文公易说》卷二 (9)《文公易说》卷二十二 (10)《答程迥》,《文公易说》卷二 (12)《文公易说》卷十九 (13)《文公易说》卷 一、卷二 (14)《答叶永卿》:须先将六十四卦作一横图,则震巽、复姤正在中间。先自震、复而却行以至于乾,乃自巽姤而顺行以至于坤,便成圆图此作图之大旨也。《文公易说》卷一 (17)若论他太极,中间虚者便是。他亦自说图从中起。今不合被横图在中间塞却,待取出放外、先天图如何移出方图在下?曰:是某挑出。《朱子语类》卷六十五 (18)《易学辨惑》 (20)但圆图自有些子造作模样,如方图只是据现在底画,圆图便是就这中间拗作两截,恁地转来底是奇,恁地转去底是偶,便有些不甚依他当初画底。《文公易说》卷二十一 (21)《文公易说》卷十七 (22)《图书编》卷一 (23)见《翼元》所列先天图 (24)文王八卦不可晓处多。如离南坎北,离坎却不应在南北《文公易说》卷二;齐乎巽,晓不得、坤安在西南不成、乾西北也不可晓、问:战乎乾何也?曰:此处大底难晓《文公易说》卷十七 (25)林至《易裨传》:长杨郭氏序李氏象学先天卦变曰:‘陈图南以授穆伯长,伯长以授李挺之,挺之以授邵尧夫、陈安民,安民以授兼山。’ (26)任继愈:《把周易研究的方法问题提到日程上来》1991年12月8日《周易》问题学术讨论会上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