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德胜 春节放假期间，战友任石平邀请在京的三位战友在家中小聚。老战友久未相见，聚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又聊起了那段30多年前亲身经历的＂老山＂故事。 老山主峰近照 老山位于云南省文山州麻栗坡县天保镇驻地船头村以西，中越边境口岸船头西南五公里处的中越边界骑线点上，是中越边境12号至13号界桩之间最高点。 我军在1984年4月28日收复老山，然后又进行了老山地区防御作战。老山之战，对长达10年之久的中越战争，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三十多年过去了，每每谈论起过往，仿佛还能听到敌我对阵厮杀的呐喊声和震耳欲聋的枪炮声……老山，那里有我们抛洒过的热血，那里有我们一生都抹不去的记忆。我的战友任石平也曾在老山经历了战争的烈烈硝烟，下面就让我讲一讲他鲜为人知的老山故事吧。 任石平在老山前线执行潜伏侦察任务 任石平是河北景县人，1984年11月入伍，新兵训练结束后他直接被分到侦察连。1986年9月至1987年12月，他勇敢地接受了祖国的召唤，怀揣一颗报国之心，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南疆血与火的战场。经过一年多的战争的洗礼，在生与死的战场上得到了锤炼。 上世纪八十年代，各大军区先后派出十五支侦察大队进驻中越边境地区，在老山两翼200公里的正面上，侦察兵身着迷彩、头戴面罩、一张张脸涂满油彩，来无影、去无踪、抓俘虏、斩敌顽，四面出击，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出现在越军面前，因此被越军称为＂鬼兵＂，让曾经不可一世的＂越南小霸＂闻风丧胆。 ＂敢喝出征酒的那是真正的战士，因为他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敢挂光荣弹的那是真正的英雄，因为他随时愿意向祖国奉献自己的忠诚＂。 任石平（右二）与战友在边境线上 1986年9月至1987年12月，我连参加了对越防御侦察作战。1987年2月5日，＂半坡西侧无名高地伏击捕伏战斗＂实施。侦察兵都清楚，想打死一个敌人不算难，难的是把一个有武器的大活人，从敌前沿或是敌后带回来。经过层层选拔，任石平以优异的成绩成为了一名捕俘手。此次行动，是我连第一次出境作战，历时3天，渗透距离2公里。经过连续作业，破障组按时完成通路开辟任务。任石平和其他捕俘组成员顺利抵达预定伏击位置，冒雨潜伏在越军阵地前沿，反复寻找着捕捉越军的机会。二月初的老山，夜间气温只有5、6摄氏度，战士们为了打起仗来跑得快，不影响身体灵活性，迷彩服里面只穿了一身秋衣秋裤。经过三天的潜伏，所带干粮已所剩无几，每人每顿饭只能用一块压缩饼干和几口冷水充饥。天气也好像故意与我们作对，连续三个晚上都是阴雨天气。体能的透支、饥饿与寒冷考验着每名战士的身体极限。尽管大家都非常小心谨慎，由于距离越军阵地不足百米，长时间在敌人哨兵眼皮底下潜伏，还是被狡猾的越军察觉到。7日夜间，整整一个晚上，1、2号阵地之敌形成交叉火力，不间断地向我捕俘组潜伏地域射击。手榴弹爆炸掀起的泥土和石块打在任石平的身上，他始终坚持一动不动，越军阵地上打出的手电光不停地寻找着射击目标。很显然，我们的行动企图可能已经暴露，伏击越军捕捉俘虏的目的已无法达成。形势越来越危急，时间就是生命！为了遵守＂不打无把握之仗＂的作战原则，捕俘组查明敌兵力部署、工事构筑等情况后，果断放弃捕俘企图，于8日9时全部撤回安全地域。参战队员刚刚撤出不到一个小时，我潜伏地域就遭到越军长达一个小时的炮击，任石平和战友潜伏的地域瞬间变成一片火海。由于指挥员的正确抉择，从而避免了一次不必要的重大伤亡。＂作战中判断出现错误的机会，也许一生只有一次＂这就是任石平第一次作战后的个人总结。 任石平（右）与战友郭振士在压制敌人火力 ＂你若信我，我便义无反顾；你若信我，我便把后背交给你，同进退，共生死＂，这就是我们侦察兵的出征誓言。 1987年3月5日，代号为＂116＂的伏击捕俘战斗实施，任石平被分在第一接应组。当捕俘组战士抓捕俘虏成功，回撤至我方阵地半山腰处时，前面出现一近乎垂直，高度约20多米的陡崖，崖壁光滑，无法徒手攀爬。且我捕俘组回撤路线正好暴露在越军直瞄火力范围之内，捕俘组受到越军火力的严重威胁，子弹溅起的碎石在战士们身边乱飞。捕俘组回撤受阻，大家万分焦急，如果不能将越军俘虏安全带回，一个多月的精心准备将前功尽弃。此时第一接应组正在山梁顶部隐蔽待命，按照预先分工，组长董玉香立刻指派任石平、苏树江携带一条大绳前出接应。两人不顾个人安危，冒着随时牺牲的危险，逆火而上，协力将30多米长的大绳抛下陡崖。他俩一边观察着敌情、一边指挥捕俘组向上攀爬，很快将捕俘组拉上陡崖。苏树江从耗尽体力的捕俘组战士手中接过俘虏并与其快速回撤，任石平主动要求断后，迅速收起大绳，转身回撤。感觉追击无望，越军同时集中1、2、3号高地火力，加大了对捕俘组的打击力度。越军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俘虏可以抢不回来，但也决不想让我们带走。此时的俘虏好像明白了自己所面临的处境，本能的求生欲望被激活，开始主动配合我捕俘组回撤。接应组组长董玉香迅速呼唤我炮兵火力对越军阵地和追赶之敌进行火力压制，趁此机会，任石平迅速爬起，并追上回撤队伍。经过3个小时紧张又漫长的撤离，我捕俘组突出重围，终于将越军俘虏押送回安全地带。 任石平在危险面前，冷静、果断、灵活、机智的优良素质得到充分体现，他的表现赢得了参战队员的一致好评。 此次出境侦察作战26人，翻越两道山梁、渗透距离7公里，取得了俘敌1名、毙敌10余名，引导炮兵火力摧毁敌表面工事5个、住兵房1栋、弹药所1个，我军无一伤亡的战果，伏击战斗的成功鼓舞了全连官兵的士气，同时也对我当面之敌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震慑！ 任石平（右）与副连长董玉香（左）等战友演练捕＂俘＂回撤 战争是残酷的，死亡是战争的别称，血与泪是战争的真正描绘，不幸是战争的结果。 1987年3月20日，任石平参加了我连组织的小老虎山抵近侦察，他近距离亲眼目睹了战友胡福德触雷受伤的场景，至今让任石平难以忘怀。强大的冲击波炸掉了胡福德左脚，半条裤子被撕扯地支离破碎，小腿以下血肉模糊，骨肉碎渣洒落在四周，现场状况惨不忍睹，任石平也被地雷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掀翻在地。任石平没有被这一突发情况吓倒，他迅速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指挥战友们展开救援，有的负责止血、有的负责包扎、有的观察敌情。他反复提醒大家不能再次触响地雷，快速将伤员固定在担架上，同时将这一情况迅速上报。并按照连长的指挥命令，派出人员组织后送伤员，为了不暴露目标，胡福德咬牙始终坚持一声不吭，直到疼的昏死过去。战友们用了两个多小时才把胡福德运回安全地带，当胡福德再次醒来时他的左小腿以下部位已经完成了截肢手术。 此次行动，参战兵力28人，渗透距离2公里，历时9个小时，排除地雷8枚，查明了当面越军主动后撤的重要情报。 越军主动撤出小老虎山，是政治上有不为人知的企图？还是军事上的战略调整？我连对这一情报有着较高的敏感度，并于当日层层上报至总参谋部。总部首长对这一情况极为重视，这也是对越作战以来，我军首次获得越军主动放弃防御阵地、主动后撤这一重要情报，为我下一步作战部署和国家外交工作有了较为清晰的情报支撑，军委为表扬我连做出的突出贡献，为我连颁发了500元的＂情报成果奖＂。 任石平在执行侦察任务中 作为这次战斗的亲历者，任石平对我连党员干部在关键时刻敢于牺牲，危难之时对战友、对祖国绝对忠诚的舍生忘死的精神所震撼，他的入党决心更加坚定和明确，希望向党组织靠拢，希望自己也成为这优秀组织的一员，他递交的第三次入党申请通过了党组织的考察，1987年5月26日，任石平在老山前线火线入党，成为了一名光荣的预备党员！ 历时15个月，我连胜利完成了侦察任务，1987年12月27日，是我连返回老部队的日子，为了不让乡亲们看到身上的泥土和血渍,战士们都换上了一套新军装。火车站通往部队的道路两旁人头攒动，乡亲们奔走相告,共同分享着子弟兵胜利的喜悦，欢迎群众挥动着鲜花载歌载舞,锣鼓声、鞭炮声、此起彼伏，全连官兵顿感热血沸腾，接受着人群中给予的最高礼遇！此时此刻的战士们就像一个失散多时、历经磨难的孩子，突然遇见自己的母亲一样，心中悲喜交集、流淌着热泪在大声地呼喊，母亲！我们回——来——了！ 作为军人，我们不辱使命！为了祖国安宁，我们万死不辞！我们是那场战争的幸存者，从战争中走过来，我们深知战争的残酷，我们怀念那些朝夕相处、受伤致残甚至把生命留在战场上的战友! 战场凯旋的任石平 妈妈送儿上战场，心儿伴我飞南疆，养育之恩终要报，战士的责任我不忘，横刀上马扫敌寇，甘洒热血在疆场，待到儿子凯旋归，我为妈妈献上一枚军功章…… 88年春节，从战场上归来，当兵四年的任石平，第一次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河北景县，景县县委、县政府和乡镇主要领导一同前往家中慰问，去看望这位新时期的老山英雄，并号召全县人民向英雄学习，县电视台利用黄金时段滚动播出他的事迹。任石平把一枚二等功勋章交给了妈妈，这枚沉甸甸的二等功勋章至今还保存在妈妈手中。 35年过去了，《妈妈送儿上战场》这首歌是任石平最爱唱的一首歌，也是每次唱都要流泪的一首歌。当年刚满20岁的任石平，义无反顾的踏上了血雨腥风的老山战场，他给父母留下了太多的担心。原本身体很硬朗父母亲，一年多时间就苍老了许多，他感觉这辈子欠父母的太多太多！ 2017年11月，时隔30年，任石平相约吴宗杰、刘艺恩三位战友，行程3000多公里，重返这座英雄之山。站在老山主峰可远眺中越边民生活场景，当年的主战场尽收眼底，雷场已变成了一片片郁郁葱葱的农田。走进早已硝烟散尽的昔日战场，走进无数英雄用生命和鲜血捍卫和平的祖国南大门，面向一排排整齐列队的烈士墓敬了一个军礼！抚摸着曾经熟悉的老山兰，默默凝思，感慨万千，如此之多的优秀儿女永远长眠在祖国南疆，化作护守国门的永恒军魂。 2017年11月，刘艺恩、任石平、吴宗杰三位战友重返老山。 在谈话中任石平多次提到，＂活着就是幸福＂，而提到当时他的英雄事迹时，他只会淡淡一笑。 岁月的长河，渐渐褪去战争遗留的伤痕。当初的热血青年，如今已两鬓泛白。 我翻开任石平的老相册，在一张照片的背面看到了＂丹心昭日月，热血撒边陲；烈酒敬英灵，丰功照千秋＂的诗句。 ＂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中国军人从来不是嗜血的野兽，但当战争来临，我们会毫无畏惧的拿起武器，用血肉之躯保家卫国、以戈止武，这是中国军人的使命。无论是谁，都不能把战争强加于中国人民头上，强虏虽暴、跳梁必戮，犯我中华、虽远必诛...... 在此，向保卫祖国而英勇牺牲的烈士们致敬！祝福我们伟大的祖国繁荣昌盛！ 开国中将孙毅题写的＂老山精神万岁＂ 《又见老山兰》 别离三十载，又见老山兰； 硝烟已散尽，疆场化桑田； 岁月催人老，军魂志更坚； 牢记英雄史，基业红万年！ 作者简介：金德胜，河北泊头人，上校军衔，1986年9月至1987年12月参加老山侦察作战，在伏击捕俘战斗中荣立一等功。战后同任石平一起被部队保送至石家庄陆军学院，历任排长、副连长、连长、副营长、营长、师司令部侦察科长、北京市通州区人武部副部长。2015年光荣退休，现为北京市朝阳区军休15所军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