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超越美国到长期停滞,日本经济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们都知道,二战之后有两个国家发展得非常快,一个是德国,另一个就是日本。
这两个都是二战的战败国,刚结束战争那会儿,这两个损失都很大,基本都成了一片废墟,整个二战之后不管是战胜国还是战败国,经济基本都被摧毁了。
但是,日本在很短的时间内经济就恢复了,而且一度非常的领先,很快就成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人均GDP甚至达到过美国的145%。
随后在上世纪90年代之后,日本经济又突然陷入了停滞,日本把那段时期叫做"失去的十年",这个叫法也不太准确,如果把现在也算进去的话应该有"失去的三十年"了。
关于日本经济的探究已经有很多的解释了,对于经济学上的解释我也不过多介绍了,因为我对经济理论也不专业,这篇帖子还是从历史的角度去看看,从战后开始的这几十年,日本到底实实在在的发生了些什么事。
壹 战后的日本
日本在大概1940年的时候确立了战时经济体制,这个体制简单的讲就是全面进行计划经济,全国的经济发展优先满足战争,这样才能集中优势的资源去发展军工等产业。
我们都知道,打仗是很花钱的,打到最后拼的就是钱,现代战争谁能耗得起谁大概率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二战打到后期的时候,日本的经济出现了很大的问题,战线越拉越长,经济也越来越拖不起了,在美国投下两颗原子弹之后,日本也就放弃抵抗了,在1945年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
美军很快就占领了日本,作为战败国,日本和德国起先的遭遇差不多,都是被制裁的对象。你想呀,全世界都给拖入了战争,打到最后都被打成一片废墟,现在你投降了,大家还不得出出气?当然了,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怕随着经济的再度发展,他俩又会出来搞事情。
全面改造日本的任务落在了占领军总司令部,主要是美国人。
美国人当然是按照自己的美式民主来改造日本,首先就是瓦解财阀,美国人认为日本财阀是战争的罪魁祸首,所以像三井、三菱这类的战前大财阀企业,都被拆分了。
现在我们看日本的超大型企业并没有像韩国财阀企业那样可以影响到国家的方方面面,主要就是因为战败后被美国给拆得七七八八了。
除了拆分财阀,美军对日本的公务员制度、土地制度、金融制度等等都进行了改革,但这些改造运动基本都失败了,没有达到美国的目的。
为什么呢?因为美国人对日本的认知实在太少了,当时的占领军中懂日语的非常少,对日本整个国家的了解基本都来自与《菊与刀》这本书,那些能够讲日语的又对日本的国家运行和经济等方面又不懂,所以改造运动还是得依靠了原有的日本官僚,到最后自然所有的改革运动都是按照日本政府的路线进行。
这里举个例子,日本在占领军进驻之前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改名运动,为什么要改名?因为这些官僚都知道,一旦占领军进驻了肯定是要追究战犯的,那些名字里面带有"军事""军需""军工"这类的部门肯定是不可能再存在了,所以得改名,典型的就是把原来管理军工企业、军需采购的军需省直接改名为商工省,这里说一下在日本的中央机构都叫"省",军需省差不多相当于我们国家某个中央部委。
这么一改之后,原来的军需省果然保留了全部的职能,这相当于也保住了日本的一个经济命脉。
看着美国人像是在日本动了很多刀子,实际上根本没有伤到日本的筋骨,那一套底层架构还保留着,这就为日本后来的快速发展奠定了基础。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了,日本的经济发展迎来了第一波机遇。
朝鲜战争最开始虽然是朝鲜和韩国的事,但后面真正在做主的却是苏联和美国,为了对抗逐渐壮大的社会主义阵营,美国必须在东方扶持一个小弟进行牵制,这个小弟就是日本,美国把日本当成了朝鲜战场的补给基地,给了日本大量的军需订单,对日本的一些管制也慢慢放松了。
虽然日本是战争恶魔,但毕竟是资本主义阵营的,而且现在被治得服服帖帖的了,对美国已经没什么威胁了,所以跟对抗苏联比起来,惩治日本成了微不足道的事,美国始终是要以他自己的利益为主的。
后来虽然朝鲜战争很快就结束了,但日本在这期间得到的实惠对之后的经济腾飞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日本就是拿着朝鲜战争的第一桶金,开始大力发展自己的工业了,日本之所以后面的制造业能这么强大,首先得益于那一套侥幸没有被美国给改造掉的战时经济体制。
前面已经讲了,这套体制本质上就是一套计划经济体制,我们不要一讲到计划经济好像就一脸嫌弃,这套体制虽然弊端非常的大,但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这套体制确实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在二战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各国信的都是计划体制,只是后来有些国家发现弊端后慢慢进行了转变,有些选择死扛到底的最终就消失了。
在我以前的帖子里面讲到过,要想发展出完整的工业体系,必须要重化工业强大,因为重化工业是提供生产资料的,没有重化工业的支撑,制造业是造不出东西的。
但是重化工业有个问题就是投资大,见效慢,他是面向生产企业的而不是最终面向老百姓的,这必须要国家层面的强力推动才能发展起来,计划体制天然就是干这个事儿的,优势明显。
二战刚结束那会儿,老百姓最大的需求是什么?是吃饭、穿衣、盖房子,如果完全按照市场选择,投资肯定是往老百姓需求侧倾斜的,大力发展轻工业和商业才是理性的选择,你去炼石油、研究大型机械谁要呀?正是有战时体制的强力推动,日本才能集中资源选择发展重化工业,也才有可能在随后建立起比较完善的工业体系,利用制造业推动全面经济的大发展。
贰 广场协议
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日本的经济发展就一路高歌猛进,发展越来越好,即便是70年代爆发的石油危机,也没对日本的经济造成太大的冲击,日本人都有个感觉,那就是日本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只是时间问题。
进入80年代后,日本的经济变得更好了。
在汽车行业,1980年日本的汽车产量就超过了美国,成为了世界第一。美国非常流行日本车,直接原因就是石油危机造成石油价格暴涨,相对于美国车来说,日系车更省油更经济,当然受欢迎。
第二就是在半导体领域,日本也发展很快,很多产品都超越美国成为新的世界第一。
当时在发达国家都掀起了向日本学习的热潮,特别是学习日本先进的企业管理经验,甚至有很多年轻人都认为今后那就是日本的时代了。
日本越来越发展逐渐就损害到美国的利益了,在1965年的时候,日美之间的贸易收支就发生了逆转,美国的对日收支出现了赤字,随后赤字越来越大。也就是说美国进口日本的东西越来越多,大量的钞票都流进了日本人的口袋。
最开始爆发的就是纺织品摩擦,日本趁着美国降低纺织品进口关税,大量向美国出口纺织品,打得美国本土企业毫无还手之力。
后来在钢铁领域也出现了差不多的情况,当时日本采用新技术把钢铁生产成本给压下来了,在价格优势下,日本的钢铁又大量出口到美国,又造成了日本钢铁贸易摩擦。
接下来这种趋势越扩越大,涉及的商品越来越多,从彩电到半导体,从机电产品到汽车,日本与美国的贸易摩擦越来越大。这让日本政府也很慌,因为毕竟美国是大哥呀,你从大哥这拼命的赚钱,万一大哥翻脸了就不好了。
所以在80年代以后,日本也在积极的扩大内需,提高国民生活质量,为的就是要逐渐减少对美国的顺差,少赚美国人的钱。
美国不止对日收支赤字,对德国也是一样的,这就造成了美国国内民众极大的不满,这个道理很简单,美国货没有竞争优势,那么企业势必要减少投资,那么相对的工厂工人就得失业,这可关系到美国人的饭碗,所以当时在美国国内经常爆发对日本产品的抵制活动,甚至出现打砸日本车、日本公司的情况。
在1985年的时候,美日德法英五个发达国家的财政部长及央行行长在纽约的广场饭店召开会议,发表了被称为"广场协议"的声明。
这个协议简单的讲就是几个国家共同努力,联合干预外汇市场,诱导日元和德国马克对美元升值,以此来减少美国的贸易赤字。
很多文章讲"广场协议"就是美国搞死日本的阴谋,日本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签订了协议,随后经济就全面垮了,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然后又联想到最近美国也老逼着人民币升值,最后就很愤慨了。
实事求是的说,这个讲法完全是瞎扯。
广场协议的签订完全是在五国自愿协商的基础上进行的,也不存在美国逼迫日本的情况,反而是日本表现出来的积极态度让美国当时都很震惊。最开始美国提出的希望是让日元升值10%,结果日本方面讲升值20%也是没有问题的。
日本为何这么积极?因为日本的外贸占比在当时并不是很大,最高的时候也没有超过GDP的15%,经过测算日元升值在20%以内完全不会对国内经济造成重大的影响。
更重要的是,美国国内已经出现了贸易保护的倾向,国内仇日的情绪很高涨了,民主党甚至提议要把日本列为"不公正贸易国",关税的大棒随时都可能打下来了,前面讲了,作为小弟这么去赚大哥的钱,日本政府能花得安心吗?
所以在日本国内早就在谋划日元升值的事了,而且号召大家去买美国货,你没看错,就是这么神奇的操作,要想尽办法让美国把钱赚回去。
广场协议之后,各国按照协议内容开始大量抛售美元,人为的造成美元贬值,起先还按着预测的趋势发展,到后来就越来越失控了,日元的升值幅度已经远超协议的要求,一年之后日元对美元的汇率竟然上升了60%,美元作为世界货币,短时间贬值这么大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果然由于美元持续的暴跌,美国的股市先崩了,随后影响到了全球的股票市场。
叁 泡沫形成
再说回日本国内的应对吧,日元升值肯定对制造业出口是有影响的,因为这造成了成本的上升,虽然日本企业通过不断的技术优化把成本降下来一些,但这还是抵消不了日元暴涨60%的影响,为了刺激经济,日本开始了降低基准利率,两年之内连降5次,降到了战后的最低水平2.5%。
降利率这件事简单的讲就是你从银行贷款的利息变低了,相应的存款利息也低了,那么这个时候企业和个人就更愿意贷款出来消费了,这样一来消费就拉动起来了,那些减少的出口就被内部需求给抵消了。
当然了,这是理论情况,但是市场往往不会按照你的预计路线进行,基准利率下调之后,日本国内一下多出了很多的热钱,但是这些热钱并没有按照预计进入消费市场,而是去了房地产市场和股市。
这个也好理解,能去银行贷到款的人通常都不是穷人,因为穷人没有什么能拿去抵押的,而能贷出款的富人会拿这些钱全部去买衣服鞋子吗?即使买也用不完这些钱呀。所以,剩下的钱肯定是要拿来投资生钱的呀,炒地皮和炒股当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1983年的时候日本的低价其实已经开始涨了,这个时候的上涨还是正常的需求增加造成的,我们说支持地价和房价上涨的主要因素是人们的期待,当时日本人觉得日本经济发展势头这么好,肯定会成为亚洲的中心,到时候肯定有大量的公司涌入的,日本这么小块地方,土地肯定是不够的,以后对土地的需求肯定会越来越大,所以,土地肯定涨。
正是抱着这种心态,人们开始对土地进行抢购。
用土地抵押可以轻松的贷款,贷到的款又可以购买新的土地,土地价格不断的上涨就可以轻松赚到暴利,这个过程基本相当于空手套白狼。
土地涨了之后,随后涨的就是住房公寓,到1990年的时候,东京周边的公寓价格已经超过人们平均年薪的10倍了,市中心已经到20倍了。但是人们的热情还是丝毫未减,虽然已经有些经济学家出来预警讲房产价格已经有泡沫了,但陷入疯狂的日本人根本就不相信。
大量热钱的进入也推高了股票的价格,日本企业的总市值在最高点时已经达到了美国企业的1.5倍,占到了全球的45%,各个证券公司都在拼命的拉新,各种广告号召老百姓加入股市,号称日本的股市没有地心引力,可以高到外太空。
除了在本国投资,日本的热钱还大量涌入美国,在美国购买不动产进行投资,到1989年的时候,日本的土地总资产已经是美国的4倍了,有人戏称卖掉东京就可以买下全美国。
就这样,日本人就在这一片繁荣的景象下醉生梦死,感觉世界马上就要是日本人的啦,大把花钱成了那个时代日本的标志。
肆 泡沫破了
日本的这种不正常的发展也引起了很多人的不安,特别是有一些经济学家出来发声,呼吁大家要理智一点,再这么搞下去可能要崩盘了。
1989年底的时候,一个改变日本历史的男人就任了日本银行总裁,这个人就是三重野康。
三重野康这个人很讨厌投机行为,他觉得日本的地价简直太离谱了,工薪阶层工作一辈子都买不起房的社会肯定不是正常的社会,所以紧缩金融,抑制地价上涨必须马上实施。
从1990年开始,他就着手实施了连续的金融紧缩政策。
果然,股市先开始下跌了,不过媒体依然宣称日本的经济没问题,股市嘛,有涨有跌很正常。加息仍在继续,到了1990年8月的时候,利率已经上涨到6%。
当时伊拉克又和科威特在中东打起来了,日本国内觉得可能又要爆发石油危机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把股票抛出去,进一步导致股市下跌。
日本管财政金融的大藏省也提出了限制地价的政策,也就是限制银行投资不动产的上限,也想控制房价的不正常上涨。
这些政策刚实施的时候,股市虽然下跌了,但房价并没有,因为这个不动产投资投资上限只对银行有效,而对大型银行用来专门从事住宅投资的子公司并没有效果,所以仍然有大量的资金投入到了房地产。这下更印证了民间的普遍认识,那就是房地产根本不会受影响,日本现在很缺地。
到1991年的时候,整个日本还是充满了乐观的情绪,甚至因为不能出兵伊拉克还给美国贡献了130亿美元的军费。
直到1991年下半年,日本的地产泡沫终于开始破了,各地的地价都开始下跌,东京的地价直接下跌近15%,随后整个金融市场开始震荡,我们知道银行不放水了必然导致贷款困难,没人接盘的地产市场肯定是止不住的往下跌价。
很多投资房产的金融机构很快就资不抵债,纷纷宣布破产,为了不让整个金融市场崩盘,政府必定是要救市的,有数据称日本政府为了解决这些不良资产的问题援助了有10万亿日元,毫无疑问这些钱最后全部以一种不太容易被察觉的方式摊到了全日本人身上。
一直到现在,日本也还没缓过来,GDP一直都保持在一个很低的增速,国内很多人也直接选择躺平了,反正奋斗也没什么希望,有一种日本已经到末日的感觉。
伍 尾声
日本问题当然不会是某个单一原因造成的,当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增速放缓也是一个正常的现象,在人均GDP上,日本的优势仍然非常明显。
最后,简单讲一下我认为其他几个比较重要的原因,也造成了日本经济长期停滞,说得也不一定对,你们自己评判吧。
第一是日本没及时跟上产业创新的步伐。日本的发展最早是靠制造业,靠着成本的优势崛起,这一点已经被我国远远甩在后面了,从改革开放以后,我们开始了在制造业上的大发力,凭着比较低的人工成本,迅速占领了全球中低端制造业的市场。
中国的这个优势是日本永远比不上的,日本的正确做法是应该学习美国,在技术创新上面下功夫,避开制造成本的竞争,专注附加值较高的研发领域,或者是专注于面向企业的咨询行业、IT技术行业这些新兴的服务行业,可惜的是,日本企业在这些领域一点也不擅长。
日本每年的专利技术也很多,但真正发挥价值实际上很少,这和我国的现状有点差不多,一讲到日本你会想到工匠精神,你想到的还是传统工业的领域,很少听到日本在高科技领域有什么牛逼的存在。
不得不说日本制造的品质确实不错,但是高端品质的需求就那么多,市场毕竟有限,在低端领域成本又降不下去,你拿什么去扩大经济发展?
我国最近几年一直在提倡自主创新,目的是什么?就是要转型了,靠打成本仗迟早会有人力成本更低的国家出现,只有通过创新突破,把握高收益的部分才可能一直保持经济高增速,不然就落入日本的下场了,甚至不如日本,因为我们体量大,从人均收入来说还没达到发达国家的水平。
另一个就是日本企业的管理模式有点不适应现代社会了,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西方都想学习日本企业的管理模式,日本也确实出了很多有名的企业家。
日本企业最大的特点就是很团结,不像西方国家的企业工会动不动就来对着干。
但是日本的企业采用的年功序列制,简单的说就是晋升是拼资历的,而且想要开除一个正式员工很不容易,所以企业的招聘成本很大。这套体制也是起源战时,为的就是确保忠诚。
后来日本这些企业也采用了一些变通方法,比如用派遣工、搞外包等等,但是这些派遣工福利得不到很好的保障,引发了一些社会问题,所以日本政府就对派遣做了很多限制,本来是为了保障派遣工的利益,实际引发的结果就是为了降低成本和规避风险,企业干脆不招人了。
为什么日本年轻人躺这么平?要么是进企业一看,前面一堆前辈排着队,自己得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升职加薪?要么就是直接没有工作机会,不躺平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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