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左权和妻子刘志兰(怀中婴儿左太北) 前言: 爸爸,1940年8月,您为我们娘俩赴延安送行,特抱着我与妈妈合影留念。那张照片我一直珍藏着。看,在爸爸怀里的我笑得有多开心、多快活。出生不满一百天的小孩,哪里知道这竟是和您的生离死别呢! 这是左权将军牺牲40年后,左太北读完母亲寄来的左权家书时,含泪写下的话。 1942年5月25日,左权将军在掩护八路军总部突围日军的扫荡时,被弹片击中,壮烈牺牲,年仅37岁。那一年,他的女儿小太北,只有两岁。 从左太北的回忆中看,当年左权牺牲时,左太北还不会叫爸爸。左权在给妻子写的一封信中说道:时刻想着,如果有你及太北和我在一块,能够听到太北叫爸爸的亲恳声音,能够牵着她走走,抱着她玩玩,闹着她笑,打着她哭一哭,真是太快乐了。可是我的最亲爱的人恰在千里之外,空想一顿以后,只得把相片摆出来,一一望着。 图左权 左权殉国前三天:为了抗日需要,可以放弃女儿 在左权牺牲的前三天,也就是1942年5月22日,他在给妻子刘志兰的信中写道: 我虽如此爱太北,但如时局有变,你可大胆地按情理处理太北的问题,不必顾及我,一切以不再多给你受累、不再多妨碍你的学习及妨碍必要时之行动为原则。 其中处理太北指的是,可以送给老百姓抚养,或者舍弃生命。 左权之所以忍痛割爱,是由于时局动荡,当时正值日军对我根据地扫荡之际,如果太北落入敌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左权在家书中多次提到此事,并嘱咐刘志兰,一定要处理好。其实,左权让妻子处理太北看似冷酷无情,实际上爱大于不爱。在一年前的信件中,他曾这样写道: 延安的天气,想来一定很冷了。记得太北小家伙是很怕冷的,在砖壁那几天下雨起风,天气较冷时,小家伙不就手也冰冷、鼻子不通、奶也不吃吗?现在怎样?总该好些吧!希当心些,不要冷着这个小宝贝,我俩的小宝贝。 日后左太北看到这些话早已泪流不止,更何况是他的妻子刘志兰。 图左权(右二)和彭德怀等 22日这一天,彭德怀、左权命令主力部队机动作战,突出敌人重兵包围圈。然而日军这次大扫荡,不但要消灭八路军的主力,还想偷袭八路军总部。我军主力开拔后,敌人先进的电讯情报技术发现了八路军北方局总部这个密集向外发送电话、电报讯号的中心,日军以为是129师首脑机关,即刻以数十倍于我之重兵合围,此时突围困难重重。 24日晚,总部机关趁黑行动,准备通过敌人火力较弱的偏城东据点,往河北、山西交界的山区进发。 25日天刚亮,敌人一万余人从两翼包抄十字岭,并配备飞机轰炸。彭德怀、左权果断决定分路突围,左权坚决要求由自己担任掩护和断后,并带领总直机关、北方局机关及北方局党校突围的重任。1942年5月25日下午5时,十字岭战斗在惨烈中结束。左权的左额、胸部、腿都被弹片击中,鲜血涂地。突围人员将他的手枪取下,将遗体抬到了荆棘处,拿一床军被盖好,又遮盖一些树枝。 左权牺牲三天后,毛泽东获悉,当即复电刘伯承、邓小平转彭德怀:感日五时电悉。总部被袭,左权阵亡,殊深哀悼。 此时,左太北正在延安的保育院,仅仅2岁的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妈妈总是抱着她哭。刘志兰从叶群那里得知左权牺牲的传闻后,25岁的她差点儿晕倒。 图在保育院的左太北 随着左太北的长大,刘志兰没有把爸爸牺牲的消息告诉她,因为即便告诉了她她也不会懂,而刘志兰做了一个坚决的决定:终生不再嫁。 刘志兰生长在北平,曾经和彭德怀夫人浦安修一起在北平师范大学读过书,还参加过一二九运动,当时在陕北,都说刘志兰是七仙女之一,并且和浦安修叶群并称为延安三美。可此时,刘志兰成了寡妇。 左权和刘志兰的爱情其实十分奇妙,在嫁给左权之前,刘志兰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可是当她遇见左权时心动了,左权大她12岁,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二人的感情。左权说:打仗,我是总司令,你听我的;找对象,你是总司令,我听你的。左权不强求刘志兰,刘志兰一口答应。左权一个月仅5元津贴,还有抽烟的习惯,但只要有机会,他就把攒下来的钱托人给妻子带去,带去的还有给女儿的战利品:一瓶鱼肝油丸、一包饼干、一袋糖果 左权对妻子和女儿的爱,都体现在了他写的家书中,对于刘志兰来说,这些家书成了左权留下最可宝贵的东西。 7月3日,刘志兰写下这样的文字用来悼念亡夫:虽几次传来你遇难的消息,但我不愿去相信,切望着你仍然驰骋于太行山际,并愿以20年的生命换得你的生存,或者是重伤归来,不管带着怎样残缺的肢体,我将尽全力看护你,以你的残缺为光荣,这虔诚的期望终于成为绝望 图刘志兰 可尽管不愿去相信,左权还是牺牲了。 在组织的再三工作下,刘志兰同意了再婚,只是再婚的对象,是左权在世时的秘书陈守中。自此后,小太北终于有了一个照顾她的爸爸。 彭德怀:左太北以后就是我的女儿了 左权牺牲后,很多八路军将领都在看望左太北,彭德怀夫妇,朱德夫妇和刘伯承夫妇等,尤其是彭德怀,当年百团大战时,左权任彭德怀部的参谋长,两个人感情很深,如今,彭德怀无言泪下,决心把对左权所有的感情都给了左太北。 实际上,彭德怀和左权的感情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当毛泽东电报告知彭德怀时,彭德怀举起大刀便冲向了屋外,他当即把所有部队集合到麦场,铿锵有力地说道:同志们,擦干眼泪,咬紧牙关,为副参谋长左权报仇!为牺牲的战友报仇!为惨死的同胞报仇!彭德怀也做到了,他亲自指定总部特务团团长欧致富,精心挑选30名指战员组成奇袭队,由团部参谋刘满河负责,经过严格训练后,进入敌人部队。实际上,这也是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日军益子挺进队特务小队悉数被灭。 图彭德怀和夫人浦安修 每次从前线回来,彭德怀总要让浦安修把左太北接到自己的窑洞玩耍,左太北也十分喜欢这个干爸,她喜欢让彭德怀给她讲故事,还喜欢趴在彭德怀的身上,让彭德怀背着她转圈圈。 久而久之,左太北在生活里习惯了彭德怀的存在,也慢慢开始对彭德怀夫妇撒娇,有一次彭德怀带着她逛街,她看上了一个小人书,实际上那个小人书她根本看不懂,但是左太北非要买,甚至蹲在地上哭闹。尽管这样,彭德怀和浦安修还是很高兴,没有想到,左太北居然会淘气了,最后还是给她买下了这本书。 当刘志兰知道这件事后,还去给彭德怀赔礼道歉,彭德怀却说,太北现在就是我的女儿,买一本书有什么的。 后来,彭德怀知道毛主席那里书多,还多次借书给左太北看,可以说,左太北的童年离不开彭德怀。随着左太北的慢慢长大,彭德怀发现,左太北长得越来越像左权了,彭德怀无数次又想到了和左权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眼眶又湿润了。不管是性格还是长相,左太北简直和他爸爸一模一样。 全国解放后,左太北顺利进入了接收前线军人子弟的寄宿制学校北京八一小学,也就是在这个学校,她逐渐知道了她亲生父亲的事情,原来爸爸已经牺牲了。 同学们都告诉她说,你爸爸叫左权,是个大英雄。左太北不止一次问过妈妈刘志兰,刘志兰知道这些事会影响她的学习,但是又不得不说,索性就把左权小时候的事情都告诉了左太北。当左太北知道父亲小时候家里很穷,曾和家人一起乞讨时,不到十岁的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从小博览群书的左太北暗暗发誓,自己也要成为和爸爸一样的大英雄。 图左太北参加移灵安葬仪式 既然孩子知道了爸爸的事情,刘志兰后来便没有对左太北隐瞒什么,参加关于烈士的活动,也都带着左太北,在八一小学求学期间,左太北同母亲一起参加了父亲左权的移灵安葬仪式。左太北回忆说,那是1950年10月21日,她看到妈妈在爸爸的灵位前哭泣,她也跟着妈妈哭了起来,她第一次深深感受到,她离父亲是那么的近。 当时学校还举行了纪念左权将军的悼念会,10的左太北在台上发言: 我的爸爸是左权,他是原八路军副参谋长。1942年5月25日,爸爸在山西辽县十字岭与日寇激战中壮烈殉国。我爸爸是党的好战士,是中国人民的好儿子,爸爸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她一边发言一边哭,感动了不少同学,很多家长都被她感染了,当时她十分想长大,以后要和父亲一样,当一名优秀的军人。 1952年,毛泽东接见了八一小学的学生代表,左太北就在其中。当得知这个小女孩就是左权的女儿时,毛主席脸上露出淡淡的哀愁,面对这个烈士的孩子,毛主席感慨万千,最后问及到左太北的学习情况还有生活待遇问题,随后满意地笑了。 图左太北和毛主席合影 在离开时还和左太北合影一张,从毛主席的表情可以看出来,毛主席对左太北的现状很是欣慰,因为左太北的父亲虽然牺牲可她如父亲一般坚强。 考上军事工程学院,并找到自己的爱情 随着时间的流逝,左太北也越长越大,她依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女子附中,但那时妈妈此时被调到了外地工作,刘志兰在临走之际,把左太北托付给了彭德怀。 在刘志兰心中,彭德怀陪伴了左太北的童年,如今彭德怀也没有孩子,把左太北托付给彭德怀再合适不过了。不过刘志兰考虑到彭老总年纪也大了,为了不影响彭总,就让左太北读寄宿学校。她说:我已经给她报了寄宿,只周末的时候才让您照顾。没有想到彭德怀说:读什么寄宿,就住在家里就行了,我家离她学校也近,正好还可以和彭钢做个伴。彭钢是彭德怀的侄女,当时也正在读初中,最后彭德怀把左太北安排在了自己的家,并亲自给左太北安置了卧室。有一次听说左太北不吃早餐,彭德怀还要求左太北必须吃早餐,不能饿肚子上学。 在左太北心中,彭叔叔对她的照顾可以说无微不至,不仅在生活上特别关照,还给她讲述了关于父亲的事情。他说爸爸完全可以选择不死,但是他不能丢下他的战士,他是死于自己的职守,死于自己的岗位,死于对革命事业的无限忠诚。 当彭德怀把这些事告诉左太北后,左太北对父亲的崇拜之情更加深了,她也开始慢慢查阅关于父亲的书籍,希望可以更多地了解父亲的故事。但他也没有忘记学业,忘记自己当兵的梦想。 图左太北求学期间 中学毕业后,她报考了哈军工,也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这个学校是当年中国最好的军校,左太北学习成绩好,心想考这个学校应该没有问题,但是她没有想到最后的政审没有通过。 原来,在填报家庭关系一栏时,左太北为了不隐瞒任何,把自己后来做了国民党军官的二伯也写上了。就因为这个名字,她在政审时被刷下来了。 这怎么办?难道自己的梦想不能实现了吗?为了不留遗憾,左太北找到了时任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院长的陈赓,陈赓得知后也很激动,他说:左权是我的战友,在黄埔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很好,你是烈士的女儿,怎么可能通过政审,你放心,我去看看。 在临开学的时候,左太北如愿以偿收到了哈军工的录取通知书,完成了自己的梦想。 图左太北和同学们 左太北在大学的时候学习非常努力,但是有一件事彭德怀十分忧郁,那就是她25岁了还没有男朋友。在当时,女孩子25岁已经是大龄剩女了,彭德怀一直督促着左太北。 最后左太北在同学的介绍下,认识了比自己大3岁的沙志强,沙志强自幼在农村长大,他毕业于清华大学,父亲和左权一样是一位老革命家。和沙志强交往一来,她发现沙志强是一个品学兼优的人,而且说起来父亲左权,沙志强居然也了解,在他大学的时候居然也查阅过左权的资料。他愿意和左太北一起,追寻左权的故事。 就这样,两个人一见钟情,不久后便订婚了。 结婚后,从未做过家务的左太北每年都坚持给沙志强织一件毛衣,沙志强穿上后竟高兴得睡觉也舍不得脱,后来,两人生下来了第一个女儿,为了纪念父亲,左太北和沙志强将这个孩子取名为了左湘。 图左太北一家 收到母亲收藏的珍宝,左太北泪流满面 1982年,42岁的左太北收到了母亲寄来的特殊文物,里头有11封40多年前父亲左权写给母女的亲笔信。同时,刘志兰还给女儿写了一封信,回顾并倾吐了自己短暂的感情经历。以后,每当读起这些信,左太北都会抑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刘志兰写道:你爸爸给我的11封信,充满了和我们分别21个月里的想念之情,饱含着深厚的爱,和将来团聚的渴望,更主要的是讲了他的战斗生活。如果说留遗产的话,这就是我留给你的最宝贵的遗产。 对你父亲的思念让我流泪了,你父亲这样一位好同志的殉国,不仅是对我们家庭的、也是党和国家的巨大损失。总之,他对我们来说是非常非常宝贵的。 当左太北看到父亲左权的家书时泪水模糊了双眼,因为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几十年过去了,妈妈对爸爸的思念从未衰减,甚至愈加想念。 图左权的家书 如今,左太北读到了当年父亲写给母亲的信,其中就有本文开头提到的,左权为了革命事业,告诉刘志兰可以放弃孩子,左太北知道,这不是不爱,这是爸爸太爱我了。左太北在信中看到父亲对自己的爱称:北北小鬼、小家伙、小宝贝、小狗、小天使、小东西依然感受到纸张上散发着烫人的热量。 此后,左太北把这些家书视为珍宝,一刻不离开自己,对于她来说,这是父亲留给自己最宝贵的唯一的东西。在她居住的楼里,只有她家没有安装防盗门,别人曾问她,你不怕家里东西被偷啊,左太北笑着说:我们家没有什么可偷的。对于她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些家书更重要呢? 图左太北和母亲刘志兰 1991年5月,刘志兰被查出淋巴癌,10月不幸逝世,在人生最后的阶段,刘志兰写下了这样一行文字:人生实在过得太快了,坎坎坷坷,忧忧患患,直到闭紧了眼睛。 虽然刘志兰去世了,但是她把珍藏一生的东西交给了女儿,也算完成了心愿。妈妈去世后,左太北把后半生的精力全部倾注在了编辑《左权将军家书》一书中,尽管已经步入老年,也是左太北对自己母亲和父亲的爱一刻不停,为了感受父亲曾经的故事,她多次去过太行山,寻找父亲左权去过的地方。她这样写道:那次去十字岭,觉得和父亲贴得特别近。树上有只小黄雀冲着我叫,我想,这是父亲派来跟我说话的,他还惦记着我们呐。 2001年底,在这本书完成编辑之前,左太北给爸爸妈妈写了一封信,她在开头写道:第一次给爸爸写信,桌前灯下,追思往事,百感交集,满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她说:爸爸,奶奶一直不知道您已血战捐躯的消息,大家都有意瞒着她。1949年朱老总路过家乡时才告诉她,说左权没有回来,我们都是您的儿子。 虽然这封信的收信人永远也看不到了,但是它却重若千钧。 图晚年左太北在邯郸 2019年6月25日,左太北因病去世,享年79岁。 查看左权将军所有的照片,他都十分严肃,只有在抱着女儿时笑得很开心。 左太北在世时曾写下这样的话:我曾想,如果父亲老了,自己能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他外出晒晒太阳,都是很幸福的。但是,这种普通人都品尝过的幸福,烈士的孩子们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他们甚至没有机会当面亲口叫出那两个字: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