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集说到,粟裕韦岗一战,打了一个不错的伏击战,为自己和新四军都开了一个好头,意义非凡。消息传到陈毅那里,他也很高兴,即兴作诗贺道:弯弓射日到江南,终夜喧呼敌胆寒。镇江城下初遭遇,脱手斩得小楼兰。" 当然经过这次初步较量,粟裕也认识到我军和日军的差距,伏击都不是正规军的野战兵都那么费力,更别提第三师团等极富作战经验的老师团了。所以我们要不断找机会慢慢发展壮大,切不可急于作战,逐渐把劣势转为优势。 陈毅、粟裕都不约而同地发现一个优势,那就是"华中派遣军"的兵力集中在武汉和广州,即使在韦岗吃了点儿亏,对新四军还是持轻视态度。 打游击最好的时机,就是当对方轻视你的时候,这时候他异常骄傲,异常疏忽,毫无防备,若再不趁机上去占点儿便宜,那就不是他的错,而是你的错。 优势能克服劣势,有的优势还得顺延,粟裕接下来要打的仍然是伏击战,而且又是拿日军运兵车开涮。 打仗经验是个慢慢积累的过程,所有经验和教训都不能白白浪费,他对韦岗伏击战进行了"复盘",从地形选择、火力配备等十个方面,一个个细节抠,抠到手榴弹投掷量应提前多少米,都做了分析。 1938年7月,在粟裕的指挥下,第二支队伏击了当涂至芜湖之间的火车,结果再次获得成功:击毁日军军车1列,缴获大批军用品。 粟裕对江南抗战有自己的观点。 刚刚出山的新四军"家徒四壁",不仅人少,武器差,而且普遍缺乏正规作战的经验。穷人嘛,更得学会当家,日子要一天天过,一年年过,新四军如果一开始就与日军大打运动战,没多长时间就会被打个精光,日子会越来越难过,但要是能够积小胜为大胜,就会越来越好过。 粟裕甚至认为,哪怕战斗中只打死一个敌人,只缴一支枪都是赚了。 第二支队就这样反复"蹭"日军的便宜,他们经常打胜仗,当然这样的胜仗规模都非常小,真的是打死1个鬼子或缴1支三八大盖的那种。 "小小胜"越来越多,直到破天荒地俘虏了日军士兵。 进入7月中旬以后,第三师团等老师团已接到进攻武汉和广州的预先号令,宁沪杭地区的守备将逐渐交由从日本国内调来的新编师团担任,但也正因为处于交接期,"华中派遣军"更不希望院子里老是莫名其妙地飞来各种小石头、小瓦片,多烦人哪。 1938年8月22日,"华中派遣军"从第三师团抽调了4000余人,骑兵500余人,兵分八路,水陆并进,对正在小丹阳地区活动的第二支队展开合围。 能从三年游击战中活下来,粟裕最不怕的就是这种仗势压人的大合围,他祭出了在那些年屡试不爽的法宝:敌进我进。 第二支队主力在小丹阳以西隐蔽,一部与日军相对而进,直接奔袭南京近郊。 当日军到达小丹阳时,没有找到新四军踪影,但却连连接到后方告急电报,说是不用找了,新四军的军旗已经插上了雨花台的制高点。 日军指挥官从没有见识过这种游击战的打法,也不知道粟裕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撤退回防。 日军一收,粟裕马上把主力抽出来,兜在背后打鬼子的尾巴,前后共毙伤日军50余人,己方无一伤亡。 这样兴师动众的大合围,不是一拍巴掌就能组织得起来,对合围的失败,日军也无可奈何。 1938年9月,武汉会战进入关键时期,"华中派遣军"所属6个师团全部调出参加作战,接防守备任务的为4个新编师团。 这4个新编师团必须占领和警备苏、浙、皖三省,其实也就只能控制一些主要城市和交通线,别说抽出机动兵力了,就连必要的警备兵力都不足。 趁此良机,新四军得到迅速发展,对地形民情也慢慢地熟悉起来。 陈毅眼中的茅山,不再是一无是处,在山里待的时间一长,他发现茅山果然是"名实相符":山上的茅草不仅多,而且厚,多数的山窝曲折处,远了看不到,近了才能看出玄妙,起码在里面藏几支小型游击队不成问题。 1938年10月25日,武汉会战结束,"华中派遣军"攻陷武汉,但中国政府并未因此投降,那些抽出去的老师团只能继续留在正面战场作战。 这个时候,"华中派遣军"司令部已经开始真正把新四军当回事了,曾经的单纯防御也逐渐转向攻势防御,然而兵力不足仍然是日军难以解决的老问题,即便在部分使用伪军后,仍然显得捉襟见肘,这使得他们不得不尝试改变策略。 日本也是一个善于学习和模仿的民族,为了克制新四军的游击战,同时解决兵力不足的问题,他们仿造蒋介石围剿苏区的碉堡战术,弄了一个梅花桩战术。就是设立一个个碉堡据点,类似梅花桩一样,依靠便捷的公路网连接起来,一步步压缩新四军的活动范围,这样互相支援的速度也快,这就让新四军的活动极为难受。 对于凶狠的敌人,你只有比他更狠,才能击败他。 第二支队司令部设在小丹阳,日军就在周边拉起封锁线,对第二支队实行压迫和围困。这条封锁线上有一个"大梅花桩",它在日军盘踞的战略基点芜湖附近,是一座古镇,叫官陡门。 官陡门是整个封锁线的中心,纵然新四军能逼近官陡门,日军也能立刻予以援救:半个小时之内,各个"小梅花桩"的增援部队可完全到达官陡门;不用两分钟,飞机便能飞到官陡门上空,对地面部队进行低空轰炸和扫射;官陡门未超出芜湖日军炮兵的射程,只要接到呼救信号,炮兵就可实施火力支援。 正因为如此,官陡门被日军认为是安全系数最高、完全可以高枕无忧的据点。 对手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往往正是军事上可以出奇制胜的所在,在对敌情和地形进行侦察后,粟裕果断决定拔除这根"大梅花桩"。 官陡门的硬件似乎不差,它的不足在于守兵不济。 从新四军的实际情况出发,粟裕非常强调打弱敌,这也是他自红军时期就形成的一个经验。他还为此打了一个比方:假如敌人是一只螃蟹,弱敌就是螃蟹的软肚皮,打螃蟹要先捅这个。 日军难打,从一般士兵的技术动作,再到军官的指挥,都具备较高水准,同时日军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防御时十分顽强,死不缴枪。 如果驻扎官陡门的全是鬼子,粟裕就要三思而后行了,但守在那里的是300多伪军,则另当别论。 伪军战斗力不强,易于崩溃,被新四军戏称为"豆腐军"。只要进袭过程中不被发现,能够确保速战速决,用粟裕的话来说,就是"鹰抓兔子",手到擒来。 粟裕铺开战争图卷,他写下的第一个字是"奇"。 自1939年1月中旬起,粟裕便在二支队展开了夜间动作训练,大练白刃战、河川战和街市战,不过为了起到奇袭效果,对具体要攻哪里并未透露。经过皖南整训和敌后长达半年的频繁游击作战,新四军主力部队的技战术能力已有一定提高,而神秘感则令官兵的求战欲望更加强烈。士兵每天都要自动将步枪擦上七八次,机枪手自己买来生发油,防止机枪在给敌军"点名"时意外卡壳。 1939年1月18日晨,粟裕率二支队第三团离开根据地,冒着寒风冷雨,对官陡门进行长途奔袭。 一个早上走了50里路,到达第一个预定地点时,粟裕传令下午哪儿也不去,就地住宿,并且除少数工作人员外,一律不得外出。 1月19日,原地停留,直到他掐着表,看着到了预定时间,部队才偷偷上船。 晚上9点,弃船翻过堤埂,改乘另一只预先准备好的船。这几只船原先都是用来装肥料的,没有人会注意。 晚上12点,到达第二个预定地点,部队进行隐蔽集结。 曲曲弯弯,绕来绕去,差不多连自己人都已经晕头转向,而这一切对粟裕来说却是太熟悉了,三年游击战时期,那是他的必备功课,每天想的不是要多走多少路,而是如何把追敌给彻底绕晕。 不过那时候是用来摆脱追敌,如今则要用来锁定据点。 1939年1月20日晨,粟裕仍没有宣布作战地点,只是继续做政治鼓动,午饭以后,他的命令是:睡午觉! 在安排士兵睡午觉的同时,粟裕召集排以上干部开会,将作战任务逐一分配下去。 吃过晚饭,粟裕避开当地百姓,召集全军讲话。他察觉到,官兵的情绪已非常亢奋,较之18日清晨出发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正是他需要的状态。 粟裕当场宣布了进攻官陡门的决定。在接下来的准备工作中,有人已经在议论:"打伪军好像打豆腐,喝米汤一样,别的不怕,就怕他预先逃走……" 晚上5点,三团向官陡门进发。 前面都是围绕一个奇字做文章,从现在开始,粟裕要写第二个字了,这个字是"快"! 三团的出发地点距离官陡门还有70余里,再往前去,很难再保守秘密,他们必须一夜间赶到。 走的时候天还没有黑,以后天色慢慢暗下来,能看见的,只是自己前面的那个人。耳边,除了刷刷的脚步声和远处间或的犬吠声,什么都听不到。 晚上8点,距官陡门还有40里。 现在部队行进在两个敌据点的中心线上,这两个据点可能会截断三团的唯一归路。粟裕按计划派后卫部队逼近两据点,以掩护归路的安全,其余部队则继续前进。 晚上10点,三团被一条河挡住去路。找船,共找到一大一小两只船,小船仅能装3个人,大船最多也只能装十来个,更为棘手的是,小船上没有划船工具。 粟裕估算了一下,要按目前的方式渡完整支部队,得花费4个小时,而距离官陡门还有30多里,又要摆渡,等战斗打响,天也亮了。 天一亮,攻击难度势必加大。 必须抢时间。粟裕一边对河对岸进行警戒和封锁,一边把部队中预先选好的一批水手喊出来,让他们帮助大船的船老大划船,以加快渡河速度。至于小船,则用绳索连起来,直接从两岸拖。 部队上下船仓时,粟裕安排了专人招呼,以防止滑倒耽误时间。这样,依靠两条"快速水道",三团终于在两个半小时之内得以全部过河。 一上岸,部队争分夺秒,急速行军,速度比平常加快了1/3。 1939年1月21日,凌晨2点,距离官陡门20多里。 又被一条河拦住了去路。 三团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坐渡船,但是不知道船是否已被敌军封锁,还能不能找到;二是绕着走,必须多绕十里路,而且要从一个叫头道桥的敌据点的眼皮子底下经过。 前者估不准时间,后者能估算时间,反正左右是那十里路,但风险无疑要大上许多。 粟裕略一沉吟,便决定绕着走。他命令部队跑步前进,"走快点,冲猛些",这样即使被头道桥发现也不要紧。 话虽是这样说,粟裕自己心里其实也很紧张,因为部队的绕行路线距头道桥不过两三里路,一旦被敌军发现,用电话通告各处,事情就不好办了。 队列中响起急促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地上虽然铺满霜雪,又刮着寒风,但大家仍跑得一身的汗。 就在跑步前进的过程中,粟裕还担心附近敌军会不会从哪里跑出来挡道,以致影响行军速度,他甚至在心里念叨起来:"地球转慢一点吧,不要过早天亮才好。" 4个小时后,三团绕过头道桥急进,到达了距官陡门仅3里的地方,这时粟裕的一颗心才落了地。 官陡门据点本身也极其险要,它以河相隔,分东西两岸,两岸街道全建在高高的堤埂上,可以瞰制四周的河网与水田。在据点周围,设置了3道铁丝网和其他障碍物,铁丝网以内还筑有隐蔽战壕。 粟裕分兵两路,自率主力攻西岸,等西岸打响后,东岸部队再行攻击。 部队沿堤埂的倾斜面前进,一里,半里,粟裕命令:"停止!" 大家全都蹲下来,队伍一片肃静,静到连呼吸声都低了下来。粟裕派突击队匍匐前行,第二梯队官兵则在背后慢慢跟进。 当突击队接近铁丝网时,正要拉开障碍,警报器响了,伪军哨兵叫道:"哪个?" 开火,枪声过处,哨兵被打成了马蜂窝。 哨兵后面约10米的地方,有一座掩蔽所,里面全是伪军,但还没等伪军们反应过来,弹幕便从头罩下。 突击队的"花机关"(一种国产的手提冲锋枪)、轻机枪、驳壳枪同时连发,手榴弹也不停地甩过来。就像是爆竹店里失了火,所有枪声都混杂在一起,听不出明显段落,只有手榴弹的爆炸声能清晰分出个数,知道甩了多少手榴弹过去。 掩蔽所里的伪军,动作快的,钻出来就成了肉泥,洞门被尸体堵住,动作慢的便永远出不来了。 不到一分钟,3层铁丝网被全部冲破,并能听到东岸的机关枪声音,表明东岸部队也开始实施攻击。 突击队和第二梯队全都涌入街口,这时伪军已死伤一片,枪扔得满街都是。新四军装备落后,一般情况下见到枪支就"眼红",但这次第二梯队对地下的枪支看都不看,就往河边冲去。 在官陡门两岸之间,只有一座宽约一米的小板桥贯通,分配作战任务时,粟裕对西岸部队有言在先:进入官陡门,必须第一个抢占小板桥,抢不到要受处分。 第二梯队到河边,抢的就是那座小板桥。 夺得板桥,第二梯队冲到河东,直接杀入东岸的伪军司令部,协助东岸部队解决了战斗。 奇袭官陡门,从开始攻击到战斗结束,只用了8分钟,加上清扫战场,也不过花了20分钟。当日军援兵和飞机闻讯赶到时,三团早已撤出了官陡门。 战后初步统计,共歼灭伪军200余人,活捉57人,仅伪军司令一人因在芜湖未归而侥幸漏网。三团方面,只有一名卫生员和司号员负伤,人员方面基本没有损失。此外,缴获到的机步枪、手榴弹、子弹很多,去掉消耗掉的弹药还有很大盈余。 在官陡门之战中,粟裕虽然只是牛刀小试,但其谋划之精,出兵之奇,行动之快,用时之短,都堪称突袭战的经典范例,在这场战斗中,甚至可以依稀见到史书中"李愬雪夜取蔡州"的影子。 奇袭官陡门是新四军的首次长途奔袭战,狠狠的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也让日军的梅花桩战术失效,打破了日军的封锁,使得新四军的发展更加便利,粟裕的名气也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