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侍溥仪纪实侍从李国雄口中的末代皇帝(三)
五 耍弄奴才种种
我们随侍的,不但要在溥仪东游西逛时跟着伺候,在他玩乐时陪着消遣,还要随时供他耍弄。
记得当时宫中有一种压力水枪,枪膛是一节挺粗的铜管,用力一压能喷射出很高很高的水柱。它本来是夏天用来纳凉消暑的一种用具,在干燥无雨暑气蒸人的季节,用它喷射席棚或地面,可以调节温度和湿度。然而,溥仪经常命两名随侍每人架一水枪,面对面互相喷射,结果两人都成了落汤鸡,冷得直打战,溥仪则看着取乐儿。
溥仪进膳时还要拿我们下人寻开心,据说清宫档案中至今保存着一张纸片,上面写着溥仪编的一首顺口溜:
明日为我备西菜,
牛肉扒来炖白菜,
小肉卷,烤黄麦,
葡萄美酒不要坏。
你旁看,我吃菜,
一傍(旁)馋坏了洪兰泰。
口中涎,七尺长,
一直流到东长廊。
我大笑,把肉藏,
藏在屉内满屋香。
李志源、曹振光,
左右绕棹(桌)旁。
也是馋,不敢尝,
瞪着眼,如笔长。
吞着舌,赛黄狼。
一会我生菊(气),
叫一声一群东西赶紧给我出中房
哈哈哈乐倒了三格格,
对着我直说:"我皇,我皇"。
溥仪这首顺口溜写于1924年的夏秋之际,如实描绘了他一边吃饭、一边戏弄三名下人的场面。洪兰泰原是宫里的太监,伺候溥仪多年,伪满初年还曾到过长春,却只呆了很短一个时期,也许是病倒,也许是让溥仪给撵走了。李志源就是我,入宫前我不但有个按家谱"光"字辈排行的名字"李光平",还有个按哥兄弟排行的名字"李志源",我大哥叫"李兴源"。曹振光就是曹宝元,当时为殿上的,后来升随侍,一直跟溥仪到伪满。溥仪把我俩描写成大馋鬼,绕着桌子转。顺口溜也提到御妹三格格,那可就文明多了。
1924年8月里的一天,我当班与其他几名随侍一起,跟溥仪到御花园等处玩了一回。回来时走到养心殿外院,溥仪忽然一个箭步窜到养心殿南门外梁代班住的房子前,从窗外往里看。随后不声不响地回头向几个年龄比较大的随侍招招手,他们赶紧凑上前去,听溥仪附耳小声说了些什么,于是几人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猛然用力推开房门冲了进去。我因溥仪没有招呼自己而不敢过去凑趣儿,很快就听见屋内传出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接着一窝蜂地跑了出来,回养心殿去了。
我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找机会打听跟溥仪进屋的随侍。他们告诉我说:"老爷子从窗外往里一看,梁带班还在被窝里睡觉呢!就小声对我们几个说,还从来没见过太监的小便长得什么样儿,今天何不趁机瞧瞧?我们闯进室内,老爷子先跑到炕边,把被窝子给掀了。我们几个一拥而上,把梁带班死死按住,老爷子亲自动手解开梁带班的腰带,扒掉他的裤子。你说怎么着?小便那块地方什么东西都没有,就剩一个黑窟窿。老爷子往那儿啐了一口唾沫,我们就跟着老爷子跑出来了。"
此事不足奇,还有更甚者。那是1924年秋初的一个早晨,溥仪把随侍的、殿上的,通通传到养心殿。那时,东暖阁门上有面大棉帘子,我们在帘子外边等待,谁都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只听溥仪在里边喊:"来人哪!"第一个走进去的还战战兢兢,转眼工夫就出来了,眉开眼笑地捧着一个什么物件走了。溥仪又喊"来人",照例进去一个,他出来后被外边的人围上问,他才说:"万岁爷颁赏哪!磕个头就行。"于是人们挤着往里进,但溥仪严令禁止,只准一个一个地进,采取按名字叫的办法。
叫到我时我心里直扑通,不知能否碰上好运气。推开棉帘一看,原来二嬷在地下站着,溥仪则蹲在小炕上。溥仪赏给我一个小匣子,我接下并跪在地上冲溥仪磕响头谢赏。离开东暖阁马上打开小匣来看,原来里面装着笛膜,正是我吹"黑小三"用得着的。我当然很高兴,认为自己的运气不错。
那天最后进屋的人运气最糟,他一出来就听溥仪在里边开心地大笑不止。这人手捧一个挺大的盒子,人们还以为他发了财,围上来看他开盒。一揭盖,顿时臭气扑鼻,人们四散躲避,里面竟是溥仪拉的屎!估计是溥仪刚拉的,趁新鲜便当成"御赐品"了。
下人中也真有在那次颁赏时发财的,得到古玩或其它黄金制品。我进屋时曾见到摆在小炕上的长几上放着一堆一堆的"御赐品",其中确有宝物。溥仪摸一件不管什么就给人,不过有的也可能是有考虑的。比如把笛膜赏给我,不一定纯属碰巧。笛膜是我需要的,但不值几个大钱。
虽说那次颁赏时溥仪还年轻,也已成年,且早已有了一妻一妾,不可仅用"顽童之举"解释了,他拿赏赐取乐,拿下人取乐,到天津,到伪满,这种事儿依然发生。
六 臭鸡蛋和牡丹花
我进宫那年春天,溥仪命郑孝胥为首席内务府大臣,全权整顿内务府。然而他的"整顿"触怒了宫内许多顽固的既得利益者,很快走向失败。我进宫不久,郑孝胥就下台了,"总管内务府大臣印钥"仍归顽固派老臣绍英掌管。小朝廷上下依然是贪污、盗窃、贿赂公行,腐朽不堪的生活日甚一日。
起初,看到溥仪吃饭的场面感到浪费太大。溥仪一声"传膳",呼啦一下子几十道菜就全都摆上来了。做这一餐,不知要耗费多少鸡鸭鱼肉、海味山珍,可吃到嘴里也不见得是好味儿。这位万岁爷嘴急,传膳又没时没晌,啥时要吃必须立即堵在嘴上,御膳房的人也都没长神手,只好老早预备出来,放在锅里蒸着。也是熟的,也是热的,可就是新鲜味道全走了。反正摆上菜来以后溥仪也不正经吃,只在眼前的几个碟子里夹上几筷子,就撤桌了。给一人预备的饭菜,或许早有数十人等着吃"科食"了。如此浪费,简直让人睁不开眼睛。
日子久了,发现宫中到处都有舞弊现象。拿库房和膳房的关系来说,库房负责供货,膳房则要按一定标准备料,舞弊和勾心斗角那档子事就打这儿来了。有一次,库房向膳房供货——一箱鸡蛋。膳房要求鸡蛋个头要匀,取一个大酒盅当量器,磕开鸡蛋后淌出的蛋汤要刚好装满酒盅,稍微多些或稍微少些都不收。当然,如果库房送货人肯把洋钱送到膳房管事人的手里,哪怕鸡蛋只有鸽子蛋大小也能放行了。
偏偏这位库房送货人不买账,自恃找到一个有势力的后台,原来这回他是打着王爷的旗号送来的,说鸡蛋是王爷给皇上的贡品。膳房管事人毕竟也是奴才,岂敢对抗王爷?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办法,收下这箱鸡蛋后就放在烤箱旁边,硬烤了两整天,然后把总管膳房的官员找来,说库房送来一箱臭鸡蛋,总管磕开一只看看,果然泻黄了。于是,一场官司打开了:拿臭鸡蛋供应皇上,那可是库房承担不起的一大罪名啊!
这里不妨插叙一段宫中流传的故事,那还是慈禧时代。有一天,老六爷恭亲王奕欣进宫给太后请安,时值新春来临,慈禧心血来潮,命老六爷进贡牡丹花。老六爷回府之后赶紧派人买了几十盆上等品种的牡丹,当晚送进宫去。或许因为过于匆忙,忘记了对太后跟前的太监们略为打点。他们遂存心报复,连夜逐盆灌浇开水。设想严冬时节的鲜花本来就特别娇嫩,再故意令其根部接触滚烫的开水,花朵还能不耷拉头吗?次日一早,太监端几盆摆放在慈禧的寝宫中,禀明这就是恭亲王给老祖宗送来的牡丹花。慈禧见盆盆花朵耷拉头,十分气恼,立即传出懿旨:"叫他进来!"恭亲王接旨进宫叩见,老佛爷大发雷霆,指着老六爷的鼻尖说:"跟你要花,你不愿意给是不是?看看你进贡的竟是什么东西!"奕欣看一眼耷拉头的牡丹,吓得上牙下牙打起战来,不敢分辩半句,只是捣蒜般地磕头谢罪。仰仗奕欣是慈禧的宠臣,否则这一锅够他吃的。这件事说明:宫中腐败、太监吃贿不自今日始。
内务府管收支流水账的司房人员,收贿的手段更多。那时宫中有许多库房,如灯笼库、菜库等等,每个库房都设有专职买办,给宫廷采买用品。这些买办必须向司房人员行贿,其中大有油水。比方买进一样东西,原价五毛,现在只需两毛就够了,司房人员可以不问价,提笔"照例"二字,仍开五毛,所余三毛就入了私兜。总之,宫中上下人等都啃溥仪这块骨头呢!
每年深秋,各宫照例糊棚,这笔开销更是不得了。谁能得到进宫当糊棚匠役的机会,谁就有财发。为了这一肥缺,匠役们必须下功夫把宫中上自管事人下至茶房、仆役通通打点好。想安安稳稳地给某宫某殿糊上一间正房,必得连带糊了管事人一家的房间,而且还要往茶房、仆役那些低一等的人家里送糊棚纸。若问这是为什么,说来也简单:如果光打点上头不顾下头,下头的人也会出难题。比方你白天把棚糊好了,他晚上把炭火盆烧得旺旺的,长时间烘烤,把纸棚烤得嘎巴嘎巴响,直到烤裂,然后就向管事人报告说纸棚质量太差,用这种办法砸匠役的饭碗子。然而,只要你打点好了,仆役们就会协助你工作,用阴干的办法保护纸棚。
还可以举个例子。宫中常有赏赐这个名目,过年过节或是皇上、皇后、老太妃们过生日,都有赏赐。尺头,本是一种很普通的赏赐物品,也就是成卷的绫罗绸缎。奇怪的是,溥仪赏尺头时我能得到绫罗,老太妃赏尺头时我却只得到窗纱。后来了解到,因为我常处溥仪身边,中间人怕问漏底,才不敢在赏赐上做手脚;老太妃们则是我们终年见不到一面的,用窗纱顶了绫罗,那赏钱的大部分便可以中饱私囊了。
郑孝胥要"整顿内务府",哪里会办得到呢?宫里这千把人张嘴等着乱中取利呢!如果真让郑孝胥给整顿好了,人家的饭辙岂不丢了!我听荣源说,郑孝胥整顿来整顿去,四处碰壁,要啥没有啥,找谁找不到,只好以失败告终。
据我所知,溥仪还曾采取过其它整顿措施,如清查宫中文物、陈设,并登记造册等等。记得我进宫不久,曾见两个陌生人站在置于养心殿西暖阁窗外的高约一米的古铜瓶周围,其中年轻些的一人先用摄影机给古铜瓶照相,刚照完,年岁较大的那人立即靠上前去,用一把小刀去刮铜瓶表面上那一片片的绿铜锈,并把刮下的锈末用纸包好,放在布袋里。
我当时很奇怪:照相之后还要刮铜锈,这是干什么呢?随侍中比较知情的告诉我说:"刮锈的人是位大臣,名叫罗振玉,现正奉命给万岁爷鉴定宫中古物的制造年代;照相的人是内务府堂郎中,名叫佟济煦,经万岁爷批准,要把外边见不到的宫中古物拍摄下来,用珂罗克司版影印成书行世。"为了清查皇产,溥仪把著名古物鉴赏家罗振玉也传进宫中来了,罗当年已有六十来岁,我第一次见到他。佟济煦拍摄宫中古物古画,制造副本出售,一时成为热门货,倒是赚了钱,说此人有经济目的我信。后来溥仪赏过我一本题名《八骏图》的册页,内有各式各样的奔马动作形象,此即佟经手印制的副本。后来在天津佟为溥仪筹办经费,把大批珍宝送进日本正金银行作抵押,借款或售卖,从中得了什么好处只有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