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黑龙江老兵携鸽抗日的往事

　　除夕夜的钟声伴随着欢声笑语，家家户户沉浸在幸福欢乐中。我独自站在黑夜的院落中，那封存已久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五十年前我在北大荒下乡务农，记得那是腊月二十三，已是北方人过小年花钱买年货的时候了。
　　清早，大伙聚到一起乱哄哄七嘴八舌嚷嚷着：快过年了，生产队怎么还不结算发钱呀。正在这时生产队长来了，蹦到一辆大车上扯开嗓子喊上了：全国人民都在搞备战，过啥年？过革命化新年，今天每人打二十块草帘子，谁不干完晚上开会斗私批修！
　　挨近傍晚时分，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向回家的路走去，忽然空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悦耳的鸽哨声，我情不自禁的抬起头向空中寻去：一群鸽子由远而近悠闲飘逸，舒展着双翅向我飞来。
　　清脆的哨音象一曲美妙的音乐，给人带来舒心和宽慰。我身不由己仰望着那自由飞翔的鸽子，追寻着空中那拨人心弦的哨音，来到村南一家农户小院门前，土坯房的屋顶上一群鸽子玩耍嘻闹着。
　　＂家里有人吗？＂我大声喊着，＂谁呀？＂随着声音从屋里走出一位老人，老人已有六十开外，脸颊干瘦两眼炯炯有神，头上带着一顶双耳朵的狗皮帽子，一身灰色棉袄、棉裤，腰里扎着一条很宽的军用牛皮带，腿上打着行军裹腿，脚上穿一双布底实纳帮棉鞋。
　　老人开口道：＂你是来屯子插队的知青吧？＂我嗯了一声，＂啥事啊？＂＂大爷，我想看看您的鸽子＂，老人没说话，将手指放在嘴里打了一个很响的呼哨，顷刻间，房上的鸽子像听到了集合令，呼啦一下全飞了下来，老人的头上、肩膀、脚下被鸽子围了一个严严实实。
　　我蹲下身子，睁大了眼睛看看这只，又看看这羽，心里又吃惊又纳闷，在这边远的北大荒农村怎么会有这么多体形标致，神态有根的信鸽＂来，咱们屋里唠嗑呢？＂。
　　屋内一明两暗北方农村房屋特有的布局，西边一间被老人当做鸽舍，鸽舍上下用松木板分三层搭成的鸽巢，打扫得干干净净。
　　＂大爷您贵姓啊？＂＂我姓宋，大号福来，晚辈人都叫我老交通。＂
　　＂噢，您是县里交通局退休工人吧？＂我随口说了一句。大爷听后一阵开怀大笑，紧接着又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是提着脑袋干交通不缺胳膊短腿就算退休了吧。＂
　　老交通说着静思了一会儿，走到镜框下面望着写在镜框里的人名，神情凝思地念叨着：＂王三虎、陈顺子、李刚……多么好的战友啊！＂
　　坐在热炕头上，唱着烫嘴的热茶，老交通打开了＂话匣子＂。
　　当年几次战斗失利后，抗联支队召开了一个扩大的支委会，会上有的同志出主意说：我们在县城安插上我们地下交通员观察敌人的动向，有情况立即将消息送出来。＂
　　领导听后说：＂敌人是马队百十来里路，个把小时跑到了，敌人能在出发前，先让我们的交通员骑马送消息吗？除非交通员会飞。＂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亮，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会飞有什么难的，我养的鸽子会飞，参加队伍后，鸽子在家由我老父亲给我喂养着，我让鸽子飞在马队的前面。＂
　　一些不解的战士听了直笑，我板着脸说：＂你们没养过鸽子不了解情况，我养的鸽子能从县城飞回来＂。联队长看我急红脸的样子冲我笑了笑说：＂你坐下说说，鸽子飞回来的过程＂。
　　＂小鬼子没来时，俺爹带着我上县城东门外小周庄给俺相了个亲，姑娘长得挺俊，细高个，大眼睛，俺从心里喜欢，姑娘待俺也好，相亲后我总要找个理由去看看她。
　　有一次我带着鸽子对她说：这是一公一母你放在笼子里看着玩可有意思了，想俺时就把鸽子放出去，第二天我一准就来。
　　后晌刚一进自家门，就看见俺送给没过门媳妇的一对鸽子齐刷刷地站在房顶＂咕咕＂＂咕咕＂追着正欢呢，咋刚回来就想俺呢？大家听了都笑开了。
　　晚上通讯员急匆匆地找到我，叫我立即去联队部，指导员、支队长和我们班长全在。支队长把我拉到桌前指着地图说：＂你们来看县，城北门、西门是连绵不断的群山，城东方向是一望无际数百里的平原，村镇相连，又是我们支队经常活动的地方，是进出山区根据地必经之路，小宋的家正好在城东，落雁屯距县城一百多华里，今晚你和班长昼夜赶到你家，天亮带着鸽子混入县城将鸽子从县城放飞，＂
　　说着，解下身上的怀表交到我的手里，叮嘱我一定把放飞时间记下来。第二天公鸡还没叫头遍，我和班长各挑着两架筐白菜，鸽子放在架筐底层混进了县城，在一个较僻静的巷子里，将鸽子放了出来。
　　八只鸽子腾空而起盘旋了一圈径直朝东飞去。放飞时间是8点15分，我和班长挑着菜筐脚下生风般地向城外奔去，不时地向空中望去，担心鸽子迷失方向飞不回去，刚一进村口，联队长迎上前紧紧握住我的手＂
　　＂来福同志，鸽子飞回来了。我们完全可以在敌人没到达之前采取行动。＂
　　当天晚上支队长向我和班长布置了任务，让我带着鸽子去县城一家豆腐房当伙计，豆腐房是我们在城里的地下交通站，时间一长，我就与兵营伙房做饭的大师傅混熟了。
　　一天下午，我去给伙房送豆腐，我往牲口棚望了一眼，一匹匹战马正吃着草料，马背上马鞍子披挂齐整，两个流动哨在院里走来走去，我心里一惊，马加料鞍上背，敌人有行动。
　　回到豆腐房，我急忙将情况写在纸上，然后捆扎在鸽子腿上，把两只鸽子送上了蓝天，鸽子飞走了可我心里总是悬着的。
　　第二天太阳刚一杆子多高，班长赶着大车给豆腐房送黄豆来了，将执行任务的两只鸽子带了回来，我把班长领进豆腐房里，班长告诉我接到情报，我们支队为防止敌人突袭，将支队撤了出来。拂晓敌人马队果然包围村子扑了空。
　　自从和＂老交通＂相识后，我铺盖一扛搬到了他家里，伴随着我们的是一大群无言的朋友。
　　每天天刚蒙蒙亮，我们把鸽舍打扫干净，站在院落中间向空中望去，翱翔在白云间的鸽子越飞越高。老交通拿起饲料盆，轻轻地晃了两下，空中的鸽子像流星一样冲了下来，使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
　　我问他：＂你知道为什么天上的鸽子能看到地面的食物呀？＂老交通笑着说：鸽子有千里眼吧？
　　我笑着回答说：书上介绍说，鸽眼的视网膜内有几百万个神经元，形成了特有的远视功能，它如同照像机的镜头一样把看到的图像和信息进行加工运传给大脑，决定自己的飞行和行动。
　　秋去冬来，岁月如流水，一个早春到来的时候，乡亲们推荐我回北京上了大学。回北京后，我投入了紧张的学习生活。
　　八年的光景，在忙忙碌碌之中，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我总写信讲，想回落雁屯看看，却没有去成。
　　在一个春季到来的前夕，邮递员给我送来一个邮包，我向邮包上的地址扫一眼，北大荒落雁屯村委会。
　　我急切地打开了包裹，一封信映在了我的眼前：＂孩子你好啊，总想上北京看看你，年龄不饶人呀，给你寄去的军用皮带是我当年缴获日本鬼子的，一副新裹腿是咱们抗联支队发给我的，你留个纪念吧＂。
　　我泪眼模糊地看着村干部在信的结尾写道，宋福来老人于12月7号病故，特此让告。
　　次日凌晨，我带着一种无限悔恨的心情，踏上了北去的列车。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一座孤零零的新坟静静地立在那里，像是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到来，坟莹像一座沉重石门永远关闭了。
　　老村长拉着我的手说，老交通没看错人，你去北京上学，就是老交通推荐的，他是老党员，也是我的入党介绍人。回村的路上，经过我住过的那三间土坯房院落时，我推门走了进去，几只鸽子羽毛蓬乱地呆呆地落在屋檐上。
　　我对乡亲们说：鸽子拿到叔、婶子家养吧！几个年轻的后生说，我们拿回家去了，它自己又都飞回来了。看着在冷风中发抖的鸽子，我决心把它们带回北京。
　　火车汽笛一声长鸣，车轮慢慢地启动了。我探身车外，深情地向远方的群山望去，大雪漫天飞舞，把无垠的黑土地盖了个严严实实。我耳边仿佛听到老交通轻声的呼唤，他在叮嘱着我：在人生旅途上，走稳走好。
　　END
　　文|纪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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