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总理梦会施琅大将军
1924年11月15日,孙文乘船北上,欲与冯玉祥共商国是,是夜寄港基隆。夜宿"春洋丸"号轮船。孙先生已是抱病之躯,就着舱中汽灯,修订"建国方略"之《实业计划》,一时腹痛难忍,服药就寝。恍惚入梦,一个全身披挂的影子踏浪而来,仿佛是从太平洋的杳冥深处飘然而至。
"征台大将军,靖海侯施琅参见总理大人!"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
"早已换了人间,施将军,这是民主共和时代,众生平等,叩拜之礼不合时宜"
"林君觉民,方君声洞皆我闽籍英豪。施琅虽在冥界,偶与二君晤言一室,畅谈人间风云,得晓总理一生辛劳,天下为公,施琅日日思慕,今得缘一见,真真的三生有幸!"
听到林觉民和方声洞两个名字,孙文惊坐而起,喊道:意洞!子明!然而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舱室内似乎吸进了全部的黑夜,迷濛之中又躺下,口中嗫嚅着:"无限河山泪,谁言天地宽!"又沉沉睡去了。
"总理,总理,总理"
施琅默念着,却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回声,从黑夜的边际,遥遥地传到舱室。
"哎呀,我差点忘了施将军在此,在闲暇之际,每念及林,方二君,多么好的青年啊,纯粹的革命者啊,为了纯粹的理想。13年来,他们的英容笑貌一浮现,我就忘记了疲倦,忘记了病痛!施将军,请坐。"
施琅说:"我习惯站着,总理不必客气,二百年来,我游走中华大地,未尝片刻歇息,未曾料,这最近的三十年里,人间经历如此之大变局!大好河山竟遭蛮夷蹂躏再三!想我三十年前得知李中堂和倭贼签订《马关条约》,一度附魂杀手,欲要借李中堂之头颅,血祭癸亥年牺牲之将士,他们以命换来的宝岛,212年后竟被奉送倭寇。可惜失手未得。一个卖国贼竟得善终,施琅耿耿于怀。"
孙文说:"寸寸河山寸寸金,侉离分裂力谁任?杜鹃再拜忧天泪,精卫无穷填海心。这个李合肥,我是晓得的,当年我怀着一腔报国热诚,上书他,建言应兴应革,如泥牛入海。我致力于革命凡四十余年,肇始于此。一个国家,人不能尽其才,地不能尽其利,物不能尽其用,货不能尽其流,焉有不亡之理?鞑虏之清廷,断无续命之法理。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施琅说:"顺昌和逆亡之理,少有人不明白。什么是潮流?潮向何方?流向哪里?鲜有人摸得准!请孙先生详解之。"
孙文说:"这潮流就是大势。常说:大势所趋,人心所向。是不是说大势就是人心呢?非也。大势成形之后,人心才跟进,而不是相反。在大势成形之前,不过细流涓涓,绝多数人只是岸上观望者而已。我们革命者就是引领者,引涓涓细流,汇涛涛巨流,把观望的群众拉进来,参与到时代的洪流中。"
施琅说:"施琅受教了!如此,昌者,因为有把握潮流方向的智慧,所以得势;亡者,因为迷茫于潮流方向,所以失势。"
孙文说:"施将军康熙二十二年征台就是迎合了当时的国家统一之大势,可谓千秋彪炳之功业啊!"
施琅说:"万万想不到总理如此褒扬施琅。二百年来,每每相遇张君苍水,史君可法,他们皆视我为大明叛臣,怒目于我,侧目于我,尤其那位十六岁死节的少年夏完淳,更是作文叱骂我与洪承畴无二,反复如吴三桂。他们联名上书洪武帝,禁止我祭祀孝陵!施琅在冥界不过一介逆子贰臣。"
孙文说:"死于节义者,其勇可佩,其人可嘉。文山先生《正气歌》是我中华之精魂,好一个古道照颜色!苍水先生诗云:"国亡家破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苍水先生不愧南明擎天一柱,难得的儒将,是岳飞和于谦这样的先贤激励了他。他们都是民族精神,是国之魂,自然不以成败而论之。他们和黄花岗烈士一样配得上日月青山,配得上万古流芳。但是,我们还需要建设者,需要顺应时代潮流者,需要忍辱负重者,需要务实不图虚名者。这并不与节义相悖。施琅将军征台不就是顺应了当时的江山一统的大势吗?施将军与郑延平结下杀父大仇,当时一些权臣认为,你之所以执著于攻台,不过是借清廷之力为报家仇,形同伍子胥引吴灭楚,此腐儒之见而已。史学自有持平之论。"
施琅说:"彼时施琅性骄气傲,忤递郑氏,施琅不讳言。郑氏亦刚愎自用,独断杀伐,猜忌多疑,亦为实情。成功疑我,欲杀我不得,杀我父兄。每览文山先生《指南录》,其仓惶之形状,引施琅同慨。施琅逃脱郑氏围捕,缘山宵奔,匿于洞中。数十骑追兵,火光烛天。施琅所匿之洞棘刺丛生,索者不可得而去。殆有天助。施琅经此一难,报仇雪恨成为人生第一要义。康熙三年,康熙五年,两次攻台失利,施琅复仇心切。此后,我上疏当朝建言寓剿于抚,然而北人不习水战,畏战主和一度占上风。清廷疑我首鼠两端,召我入京,明升暗降,形同软禁。我离开魂牵梦绕的台湾海峡,陷入另一片前途迷茫的海。一度几欲自暴自弃,所幸有李光地,姚启圣这样的贤能赏识,他们激励了施琅,潜心于研习海峡水文风候,研习水师战法,研习造船工艺,研习台湾舆情。尤其是《孟子》振作了我的精气神: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牢其筋骨,饿其体肤……一股浩然之气充盈心间,驱除了残存心头的仇恨!"
孙文说:"常言道,十年磨一剑,施将军,你是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磨一剑。孙文为了建立民国的理想,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孙文愿引施将军为同志加知音!施将军能在京城那个险恶之地,坐冷板凳十三岁,非常之人可为呀!这可是成就伟业的必修课呀!单凭这项,足以为后世垂范!"
施琅说:"岂敢岂敢,总理为万民敬仰之伟人,施琅不过追名逐利之辈。"
孙文说:"建功立业,经天纬地,与个人理想并不冲突。施将军成就伟业,靖海安民,忠为公,孝为私,将军已是两全。我看,二千年来,唯汾阳郭子仪可比。"
施琅说:"郭子仪力挽唐室于将倾,厥功至伟,宰相肚子能撑船,施琅难望其项背。施琅幽居京城,反复诵读《新唐书.郭子仪传》,引为楷模,尤其是他宠辱不惊的功夫,史上无人出其右,我学到皮毛,足以佐我立功全身保家。"
孙文说:"施将军真乃儒将也!"
施琅说:"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施琅念兹在兹不过是历史定位,郑延平历史定位已写入历史,只要台湾一日还在倭寇手中,施琅一日心不得宁。"
孙文说:"伟大人物的心病啊!施将军,郑成功从外族手上收复台湾,功高至伟,史有定论,而且随着海洋世代来临,对他功业的评价越来越高。同样,对你施琅的功业的评价必定也会越来越高。愚忠某姓某主,荒谬绝伦!何况良禽择木而栖。郑家第三代经营台湾之际,已背离郑成功之初心,第三代企图获得朝鲜与琉球那样的地位,自外于中央政权。施将军征台之于中华版图之意义不亚于郑成功收复台湾,至于台湾今日之现状,我相信随着中国之强大,必然改变。施将军,我们有千千万万个罗福星,何惧台湾收不回?"
施琅说:"十年前我巡游台湾之际,与罗福星有一面之缘,他在刑场上,唱诗:杀头好似风吹帽,敢在世上逞英雄!28岁啊!好一个视死如归的男儿!"
孙文说:"改朝换代之际之前后50年,人事变幻如沧海桑田,多有反复,亦是常理,当今之际,与施琅将军的时代情状无二,可谓你方唱罢我登场,有人今天革命,明天又反革命,正如甲申年后几十年里,有人今天抗清,明天又反清。再正常不过。何况,明亡于甲申之年,弘光,永历,隆武皆傀儡,非圣明之君,苟延残喘都算不上。权臣倾轧,争权夺利,张苍水,史可法这样正人君子不被见容。清廷为除郑成功,采纳海澄公黄梧建言的"迁界令",着实阴损毒辣,自山东至广东沿海人民被迫背井离乡。施将军征台之后,沿海居民从此可以安居乐业,施将军救万民于水火,历史自有公论?施将军之功德,也荫庇子孙二百余年,岂非善报?凡人皆为历史洪流裹挟,如施将军如孙文,亦不能左右历史,只能顺着历史走,走到最前头。施先生不必纠结于愚忠。历史的视角,必定越走越宽广。那些狭隘情怀终将逝如云烟。"
施琅说:"总理一席话,施琅觉悟了。施琅告退。"正欲转身离去,风声翻动《建国方略》哗哗作响,施琅驻足道,"总理,此书可否借施琅一阅?"
孙文说:"孙文正在修订,原版没有关于台湾的规划,与施将军晤言一宿,孙文决意增加对台湾未来百年的规划!"
施琅说:"1912年元旦孙先生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时,即向中外记者宣示:中国如不能收复台湾,即无法立于大地之上。言犹在耳。台湾收复之日,方是我施琅盖棺论定之时!"
太平洋波涛万顷,簇拥着一团红日从天际喷礴而出。孙文醒来,顿觉精神焕发,按铃叫来侍应生,"请戴传贤先生进来。"
戴传贤敲门:"总理,睡得可好?"
孙文说:"传贤兄,昨夜我梦见施琅大将军了,醒来,似得神启,我决定在《实业计划》里增加对台湾的规划,没有这部分,对不住殉国的罗福星同志!"
戴传贤说:"我还记得1913年5月总理会见福星同志的情形,那是一次在台湾秘密安排的会见,他走路总是火急火燎的,远远就有一股热情扑面而来,党内同志只要见过他的,没有不被感染的。"
孙文说:"他是少有的组织天才!可惜呀!"
戴传贤忙打断话题,担心总理又为早逝的同志伤怀。"冯玉祥将军请总理共议国家和平统一,日程排得很紧,总理应注意休息,待大局抵定,再行修订亦不为迟。"
孙文说:"传贤思虑周全,先将修订写进我的工作计划。"
戴传贤说:"好。已记录了。船已启锚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