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春节期间，被特赦的李仙洲终于回到了位于山东长清县的老家。 14年不曾回家，这位67岁的前国军高级将领感慨万千。自从1947年被俘后，他先是进入东北战犯管理所，而后又被送入北京功德林战犯管理所。 刚到家时，13岁的小儿子李德强并不认识他。 1947年父亲跟解放军打仗时，李德强还在母亲肚子里。他出生后，父亲已经成了战犯。此次，见到头发灰白、面色苍老的父亲，李德强甚至没有半丝喜悦，而是对天长叹了一句：认命吧！ 儿子的这个反应，李仙洲当然能想到原因。 从小到大，李德强就不断听身边的人说起父亲，每当人们说到＂李仙洲＂这3个字时，都没有什么好词。＂反动派＂、＂大战犯＂等字眼，总是反复出现。这些词的出现，让李德强从小就明白，父亲犯的错远比村里那些地主和劣绅大。 好在李德强很勤快，乡亲们也是善良的，所以并没有为难他和母亲。只是自尊心很强的李德强，自己觉得在村里和学校里都抬不起头来。摊上这样一个父亲，还不完全懂事的他很是无奈。 虽然理解儿子，但他这句＂认命吧＂，显然还是刺痛了李仙洲的心。而更让他无奈的事，还在后头。 他回到家里时，正是春节期间。相伴、苦等他多年的妻子对他极好，为了让他尽快走出来，便打算带他出门走走亲戚、给别人拜拜年。 然而，夫妻俩一出门就被堵在了一条小路上。堵他们的是一群中、小学生，他们义愤填膺地冲着李仙洲喊：＂打倒国民党军阀李仙洲＂、＂打倒战犯李仙洲＂、＂李仙洲是一个大战犯＂…… 妻子一看见这些，立马气不打一处来，她也冲着人群大吼。最后，双方在路上吵了起来。李仙洲见状，反而把妻子拉到一旁说道： 你胡闹什么？难道人家骂得不对吗？我过去就是国民党军阀，现在虽不再是战犯了，但娃娃们觉悟高，这是在提醒我不要忘记自身罪恶历史…… 见到丈夫这么说，妻子也不好再说什么了。骂他的孩子们，也都被他的话惊到了。他们从未见过传说中的＂李仙洲＂，只是听别人说此人是附近十家八乡出的最大国军将领。对他们来说，这显然是村里的＂耻辱＂。 这时，几个公社的干部得知情况，赶紧跑了过来，冲着孩子们喊：＂同学们不要无礼，李仙洲先生现在跟我们一样都是公民！＂ 此后，干部们又把李仙洲曾经的抗日经历，再加上他在功德林战犯所的表现，以及国家对特赦战犯的政策，都一一跟孩子们讲清楚了。 孩子们听完这些，一下子就明白了，不但不再把他当成耻辱，个个都对他说：＂欢迎李仙洲先生回乡过年＂、＂给李先生拜年＂。 这一幕，让李仙洲感动不已，他连连弯腰跟大家道谢。这一切，妻子都看在眼里。她太了解丈夫的固执了，他对蒋介石曾是那么盲目服从，以致她一度认为丈夫这辈子都无法回到人民的怀抱。 在被俘的这些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又是什么人让他有了这么大的转变？本期魂说就跟大家说一说这段尘封的往事。一：蒋介石说他是＂最听话＂的将领 对于李仙洲，蒋介石曾多次跟别人说：＂李仙洲这个人，虽然指挥能力不强，但是很听话。不嫖、不赌、不抽，服从性强。＂ 是的。后来李仙洲自己也承认，＂很听话＂是他会被蒋介石利用的最大软肋。 进入黄埔第一期时，李仙洲已经是30岁了，比同期的陈赓大了整整9岁。当时，陈赓是＂黄埔三杰＂之一，而李仙洲则因为年纪比多数人都要大一些，被称为＂老大哥＂。 儿子李德强后来曾问过父亲：＂当年你在县城高等小学做教师，而且已经30岁了，生活已经是比较好的了，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离别父母妻儿去报考黄埔军校呢？＂ 儿子说的没错，李仙洲在山东老家时，本来只是个忠厚老实的教书先生。14岁父母就给他作主娶了媳妇，17岁就得了长子，又有教书的稳定工作，本该在家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对于儿子的这个疑问，他是这样回答的：＂当时军阀割据，兵荒马乱，村子里的老百姓经常受大兵欺负。我想，有机会我当了兵，做了官，就不信管不了他们……＂ 这就是李仙洲，当年去考军校的初衷。 曾经，他也是个血性男儿，东征、北伐他都参加了，一步步从排长、营长做到团长、师长。 而后，在抗日战场上，他曾率部参加过忻口会战、徐州会战、武汉会战，等大大小小12次会战。 特别是在忻口战役中，他更是得到了＂铁血将军＂的称号。那天，日本人的飞机在天上狂轰滥炸，炮弹一个个落在身边。21师的士兵 们往前冲，作为师长的李仙洲也往前冲。最后，一颗子弹打穿他的胸部，他才被抬下了战场。 这一仗，是李仙洲人生的高光时刻。在抗日这件事上，李将军确实从未含糊过。 那为何这样一个＂铁血将军＂，后来会甘心服从蒋介石呢？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曾一度认为蒋介石对自己有提携之恩。 在黄埔军校的时候，蒋介石是校长，一开始他的反动派本性还没有暴露出来，因此李仙洲从那时就颇敬重他。 1933年冬天，已是少将副师长的李仙洲受命去集训。他有个习惯，无论天气多冷都爱洗冷水澡。这天，他又拎了一桶冷水出来，找了个避人的角落开洗。 恰巧这时蒋介石和宋美龄来考察，李仙洲被他们撞了个正着。结果蒋介石不但没有批评他不懂军纪，还跟他说：＂你有难事，为何不跟校长说呀！＂ 而后，蒋介石又拿出了两张支票，一张是3000元，一张是5000元。蒋介石交代说，一张是给他母亲看病用，一张是给他妹妹出国留学用。 一开始，对蒋介石的＂攘外必先安内＂政策，李仙洲一直不同意。他曾多次表示自己只杀日本人，但从这件赠钱的事后，他便觉得蒋介石是自己的＂大恩人＂。从此，对蒋介石只知一味服从。 说到这，就不得不跟大家说一说蒋介石以赠钱来收买人心的事了。 动不动就以照顾家属的名义，给下属送钱，是蒋介石的一个手段。但他是否是真心心疼自己的部下呢，在这里笔者讲两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谢晋元。 当初，谢将军率＂八百壮士＂死守四行仓库的壮举，曾被蒋介石当成一件大事来宣传。但谢将军遇害后，＂八百壮士＂们中有100多名老兵流落上海。 谢将军夫人为此曾专门去重庆求助蒋介石，却没有拿到半毛钱。以致老兵们流离失所，穷困潦倒。直到上海解放后，陈毅市长特令要照顾谢夫人及这些老兵，他们才得以过上正常的生活。 第二个例子，杜聿明。 杜聿明对蒋介石曾言听计从。1948年，杜聿明拖着病体在淮海战役前线，为蒋介石出生入死。为了安抚他，蒋介石特意给他母亲送去了3000美金当寿礼，何等大手笔。 但后来杜聿明战败，被关在了功德林。其妻在台湾向蒋介石求助，希望政府贷点钱给她儿子读书，对方却冷漠至极，直接导致其长子在美国自尽而亡。这也就是为何，杜聿明被特赦后坚决不赴台的原因。 对谢晋元和杜聿明，尚且如此。对李仙洲，蒋介石则更不会例外。李仙洲一直觉得自己是受到蒋介石器重的，但自他1947年被俘后，家中妻儿贫困潦倒，蒋介石则再也想不起他这个＂最听话＂的学生了。二：是哪些人、哪些事让李仙洲幡然醒悟？ 1947年2月，李仙洲钻入了陈毅和粟裕布置好的＂口袋阵＂，结束了自己的军事生涯。 被俘时，李仙洲浑身是伤，大冬天的身上只披了一条毛毯，很是狼狈，他以为自己肯定死定了。 但当时解放军的一个干部，却把自己的毛衣脱下来给他穿，这是他没想到的。后来，他打听了一下才知这位干部名叫陈锐霆，建国后被授予开国少将。 后来，陈毅听说李仙洲被抓后，也专门来看他。交谈中，陈毅没有任何嘲笑他的意思。看见他腿伤了，还专门把自己坐的凳子拿来，给他垫着腿。 临走前，陈毅还特意交代：＂李仙洲是山东人，爱吃水饺，可多搞些水饺给他吃。＂这些细节，都让李仙洲颇为诧异。很显然，都是上过抗日战场的军人，陈老总对对手也是尊重的。 此后，李仙洲开始了自己14年的战犯生涯。他先是被关在东北，而后才转到北京功德林管理所。 当时，在功德林里李仙洲的年龄是最大的。刚进去时，他就得了一个外号叫＂三得＂：吃得、拉得、睡得。自从内战开始后，李仙洲就没有这么踏实地生活过。 戎马半生，他确实累了。打日本人是他心之所愿，他宁死不肯下沙场，所以屡立战功。打自己人，他却怎么都打不赢。如今，新中国已经成立，年近花甲的他累了，也倦了。 当时，在功德林里有一个叫《学生园地》的墙报。 战犯们每天学习后有什么心得，都可以发表在上面。很多昔日的老战友，思想都转变过来了，纷纷在上面发表文章。李仙洲最开始一篇都没发，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何国军明明装备更好，就是打不赢呢？ 这个问题，李仙洲在看过一次抗战电影后，才明白过来。电影还原了几次大战役时的情形，拍得特别真实，让他看到了解放战争后期国军内部的很多问题。这一切，都跟他亲眼看到的贪腐、军心涣散一模一样。再想起解放军战士的英气，他一下子明白了。 不久，他把这次电影观后感写在了笔记本上。很快，此文在《学生园地》发表。很显然，这篇文章说出了战犯们的心声。此后，李仙洲经常发表文章，和老战友们沟通。管理所的同志们发现，曾经的＂铁血将军＂在精神上又＂活＂了过来。 后来，管理所组织大家参加劳动生产。本来大家觉得李仙洲年纪大了，都让他在＂大本营＂休息。但李仙洲偏不同意，非得跟大家一起去。没办法，管理所的同志们只能叮嘱他：能干多少干多少，千万不要勉强…… 人一旦有了精神气，日子总会过得很快。1960年，李仙洲成为了第二批特赦人员。此次特赦人员共50人，他排在第一个。收到通知书的那一刻，66岁的他泪流满面。三：周总理高明的回复，他至死都记得 被特赦后，李仙洲和一些战犯代表们一起，受到了周总理的接见。晚年时，很多事情李仙洲都记不清了，独独对这件事他一直都记得。 那天的人不少，周总理特意安排他坐在了自己身边，想和他说说话。作为黄埔一期的学员，见到老师，李仙洲很不好意思。倒是总理先跟他说了这样一段话： 黄埔一期几百名学生，很多我都记不清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你和曾扩情。因为你们俩年龄都比较大，学员们都叫你们李大哥、曾大哥…… 一席话，说得李仙洲感慨万千。他没想到这些30多年前的事，周总理还能记得。 曾扩情和李仙洲同年，也是当年周恩来很看重的学员之一。可惜，他后来也走到了恩师的对立面，这是周恩来心里的一个痛处。被俘后，他也一直在功德林里生活。后来周总理在西花厅接见他时，叫了他一声。曾扩情抬起头来回应时，已是泪流满面，连说：＂我对不起您！＂ 回想起当年在黄埔军校的时光，李仙洲感慨不已，激动地站起身来对周总理说：＂学生不争气，造了不少罪孽，辜负了老师的教导＂。 一句＂学生不争气＂，发自肺腑。在场的几个黄埔系将领，也都纷纷抹泪。为了让大家放下思想包袱，周总理说了这样一句话： 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我们要朝前看。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李仙洲整整记了20多年，至死都不曾忘记。不得不说，周总理的这句回复是很高明的，他让这些昔日的学生们都有了重新开始的勇气。 聊完天吃饭时，周总理做了件更让李仙洲感动的事。他特意交代工作人员：＂李大哥是山东人，爱吃水饺＂。一句＂李大哥＂，说明当时周总理和他们是以平等的关系在交流。 会面结束前，周总理还特意问李仙洲：＂你是愿意留在北京，还是愿回山东？＂李仙洲想到自己年纪大了，在北京一个人生活无人照料，便提出回山东。 周总理尊重他的决定，交代他有什么问题可以找当地政府。临了还说了一句：＂如果他们解决不了，可直接写信给我＂。李将军看着周总理，心里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对老师敬了个礼。四: 听恩师的话，好好生活下去 在北京办完所有事后，67岁的李仙洲终于在1961年春节期间回到了山东老家。于是，便有了本文开头小学生冲着他喊＂打倒战犯＂的一幕。 他不怒、也不吵、更不争，村干部替他向乡亲们解释过后，他最终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和接受。小儿子李德强也渐渐理解了父亲，这是最让他欣慰的。 在人生的最后岁月里，很多黄埔一期的老同学都会去看他。昔日少年都已成白发老人，大家常常提起当年在抗日战场上，打过多少仗、带过多少兵。 唯有李仙洲极少提起这些，他始终记得周总理的话，不提过去的事，要朝前看。所以，他最爱说的是另一件事：他在安徽办的一所中学又出了多少名教授、多少大学校长。 到了晚年，他始终认为这才是他一生最骄傲的事。1941年，李仙洲担任28集团军总司令时，曾驻扎在安徽阜阳地区。 李仙洲当兵前在老家是教书的，深知＂少年强则中国强＂的道理。那时，多数国军将领有钱后，都是吃、喝、抽、嫖。和他们相比，李仙洲则更像一个＂苦行僧＂。他从来不沾这些，而是跟当地士绅们凑钱建了一所名叫＂成城学校＂的私立中学，他自己任校长。 当时，沦陷区的大量爱国青年，都穿越日本人的枪林弹雨，来到这所学校。特别是山东籍的学生们，更是纷纷前来投靠。据名册显示，当时山东有些县一下子曾来过200多名学生。 对这些孩子，李仙洲管吃、管住、管教育。到了最后，钱实在不够了，他又不得不四处筹款。底下的将士们不理解他，他则表示：＂山东父老信任我，让这些娃娃们冒着生命危险来找我，我不能让他们流离失所……＂ 到最后他自己实在支撑不住了，便去找了教育部长，将这所私立中学改成了国立22中学。从此，这所学校才得以维持下去。 驻军时，在地方上成功办起一所学校，这件事在国军将领中，除了李仙洲没人做到。国立22中刚成立时，收容的学生一度达到了2200多人。后来很多从这所中学出来的文化名人，见到李仙洲时仍尊他一声＂老校长＂。 对于这件事，当年受到周总理召见时，他也曾跟总理交代过。他觉得自己当年办这所学校，是跟我党争夺了青年，便带着歉意跟总理说起这个事。没想到，周总理对他此举十分欣赏，还表示：＂这是一大功劳！＂ 能在最后岁月里，得到周总理的肯定，李仙洲的晚年过得是充实的。1984年，90岁的他还被推选为黄埔同学会理事，为祖国统一出了不少力。 1988年10月份，他在孩子的陪伴下，李将军于济南病逝，终年94岁。 李将军半生戎马，抗日有功，在做错过很多事后，他最终迷途知返，走向了光明的一面。晚年时，他无悔30岁时弃文从武，走上战场。而其一生最敬重的人，正是周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