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9月1日,在卢沟桥事变爆发近两个月后,已控制四川四年之久的大军阀刘湘命令自己的嫡系部队出川抗日。他则因胃病而暂留成都,远程指挥大军。 蒋介石委任刘湘为第二路预备军司令长官,名义上刘湘对自己的部队,也就是川军具有指挥权。然而当那十多万军人分两个纵队出川后,就被蒋介石分散安置、分化拉拢,让这些部队的指挥者都变成了他蒋介石的人。 刘湘 远在四川的刘湘听闻消息后立刻坐不住了。他不顾自己重病缠身,也不顾妻子和下属的劝诫挽留,立刻带着医生坐上了去武汉的飞机,要去收回自己的兵权。但他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到四川。 刘湘是在1937年11月9日离开四川的,此前他已经被蒋介石安上了第七战区司令长官的名头。这是蒋介石给他的安慰奖,安抚他叫他不要出川。但刘湘已经得知自己派到陕西的部队又被蒋介石下令调到了武汉,划归给第二战区的阎锡山了。这叫一个以兵权保命的军阀如何能坐得住? 于是他马上就乘飞机飞到了汉口,准备借着检阅部队的名头来重新收回自己对部队的指挥权。到了汉口,还没待上多久,他又乘船从长江漂流而下,到芜湖的战区司令部,才得以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川军部队。看到了部队,刘湘心里终于感觉到了稍稍的平定。 在司令部,他不停地在自己的部队视察并勉励已经出川几个月的战士们,让他们知道抗战是民族大义,他作为司令长官也是不惜身的。来自家乡的战士们也给了他热烈的回应,他们把出川之前刘湘写的《告将士书》背得滚瓜烂熟,这让刘湘觉得部队的心依然是想着自己的,军心可用! 收了部分军队,刘湘心里有底了。他在战区司令部待了几天,就准备亲赴南京,跑去跟"敬爱的"委员长大人蒋介石算算账。于是在1937年11月中旬,他就赶到了南京。但此时的南京城已是人心惶惶,因为就在十月,国民党已宣布迁都重庆。而此时从上海那边儿撤下来的军队更让城内的气氛变得紧张无比。 刘湘作为一个坚决的抗日派,不怕这些,他甚至还想着让日本人早点来,他好指挥部队打一场南京保卫战。他不怕,有人怕。蒋介石作为一个军阀出身的总统很清楚把军阀惹毛了会是个什么后果,何况当时他自己的精锐部队损失惨重,屁股下面的总统宝座也不怎么稳了,所以他派出了一个人,去请刘湘吃饭。 这个人叫张群,曾经担任过国民政府的外交部长,媾和经验很是丰富,蒋介石让他宴请刘湘,目的就一个,谈判。当时张群的身份是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的秘书长兼行政院副院长,说白了就是蒋介石的亲信秘书,这个身份完全可以代表蒋介石本人。所以刘湘刚到南京,张群就请他到家里吃饭。 吃什么呢?吃螃蟹。 吃螃蟹可是有讲究的。螃蟹肉虽然好吃,但中医认为其性属寒,吃多了对胃不好。也就是说,胃病患者更要注意,最好不要吃。因为吃多了,普通人可能会腹痛腹泻,但患有胃病的人就麻烦大了。刘湘作为一个大老粗,当时可不知道这些,于是他就吃了一大堆。吃完了还喝了碗银耳汤,更加重了寒性堆积。 1937年11月23日,就在吃完螃蟹当晚,刘湘就病倒了。医生检查后发现,他的胃病加重了,胃出血很多。幸好他从四川离开时带上了自己的德国医生,经过抢救,刘湘暂时脱离了危险,意识也清醒了。一顿螃蟹宴,差点杀了一个拥兵数十万的将军,看来张群家的螃蟹"真的是很好吃、效果也还不错"。 醒过来之后,刘湘明白自己不能再等了,这样的身体状况别说指挥作战了,让他到阵地上走两圈怕是都回不来了。于是他准备摊牌,与蒋介石议和,让蒋介石不要再抢他的兵权,他也就不再坚持留下给蒋介石添乱。 怎么议和呢?刘湘请人给了蒋介石一封他亲笔书写的有关四川抗战的帖子。主要内容就是成立一个后方防务委员会,因为现在日本还没打到四川,而蒋介石又准备迁都重庆,于是刘湘很"贴心"地跟蒋介石建议,成立一个管总的委员会来管理四川的军政、经济,然后让蒋介石做委员长。 但这个委员长其实只是个名头,有名无实,没有权力。因为委员会下面的人都是刘湘的心腹。而刘湘提出这个建议,其实是打算如果蒋介石被他骗过去了同意了,他就可以借机提出回四川去的想法,去给蒋介石打头阵。然而这个事情在蒋介石看来也是有问题的,于是他一直拖着刘湘,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蒋介石与刘湘 结果拖着拖着刘湘就再度因为病情加重而昏迷了。蒋介石一看,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啊,终于可以把刘湘从南京城里赶出去了。于是他授意下属,把昏迷的刘湘抬上船,让他到汉口万国医院继续治病去了。此时已经是11月底了。 而等刘湘再度醒来后,他便已身不由己了。因为在汉口医院,国民党军统的特务一直监视着他,蒋介石终于还是把他捏在了手心里。但刘湘不甘心失败,于是他就在病床上一边安排起迁都后四川的各项建设事宜,一边准备联络几个与他一样不满于蒋介石统治的军阀,意图拥兵自立,不让蒋介石的触手伸到四川。 刘湘在医院里联系了同为军阀的韩复榘。在来来往往数次后,他们之间达成了共识。这个共识的主要方面就是两部将结为同盟,在确保四川稳定的同时抗日。怎么确保稳定呢?当然是把部队集合起来,堵住蒋介石或其他军阀进入四川的通道,以便维持刘湘本人在四川的统治。 韩复榘 但刘湘和韩复榘都不知道,他们的一切秘密活动,早已在军统特务以及身边内奸的掌握之中。不过蒋介石即使知道了这一切,也没有动刘湘。按说当时的他已经掌握了所有证据,就算是要杀刘湘,也有了合理借口。那他为什么不动手呢? 原因也许有两个。 首先,刘湘当时的身份已从军阀转变成了爱国将军,他在社会公众面前多次表态要坚决抗日,这就造成了老百姓对其的看法其实是正面的。而一旦蒋介石用一个"疑似准备拥兵自重"的名义杀了他,那么委员长大人好不容易得到的江山也许顷刻间就会出现大的波动,"龙椅"都坐不稳。 其次,蒋介石当时已经在刘湘身边布置了特务,对刘湘的身体状况他怕是比刘湘自己都清楚,他可能已经知道刘湘命不久矣了。何况有特务在,要影响医院对刘湘的治疗不也是轻而易举吗?所以刘湘的命在他进入汉口万国医院时就已经握在了蒋介石的手里。 在蒋介石看来,他完全可以用一种特殊的手上不沾血的方式结束刘湘的生命,那又何苦要搞得人人皆知,然后民怨沸腾呢?多等几天让刘湘"病逝"就行了。代价又不大,就是费了些时间而已。况且早在11月30日戴笠就已经专门赶到汉口"招呼"刘湘了,戴笠办事,他蒋介石还信不过吗? 于是,蒋介石耐心地等待着消息。 终于,在1938年的1月17日,刘湘病危的消息传了出来。一时间,有人喜有人悲。刘湘的部下二十三集团军军长潘文华从前线赶回了汉口。当医生说要给刘湘输血保命时,他毫不犹豫地就撸起袖子让医生从他身体里抽血。但抽完了血后才发现,原来刘湘的血管早已萎缩,连输血都输不进去。 刘湘死后,人们在他的遗物中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杜甫的一句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也许在临终前,刘湘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结局了。但在遗书中,他依然抛却了个人的恩怨情仇,不仅只字不提他与蒋介石的龃龉,反倒鼓舞川军将士:"尽军人之天职,在蒋委员长领导下,继续抗战到底。" 中间为刘湘 身为军阀的刘湘,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把自己辛苦几十年攒起来的军队和家底拱手让给了他人。他在前几十年里打杀了许多自己人,但在侵略者到来后不久,他便举起了义旗,为了民族的独立自由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1938年1月22日,刘湘去世后两天,国民党政府发文,要追赠刘湘陆军一级上将并褒奖抚恤其家人;同时要将刘湘的生平事迹全部记载,收录到国家历史中,让后人永远铭记他的付出。 在表面功夫做足之后,蒋介石也拿到了刘湘的军队。而四川省的军政大权,也要手到擒来了。 但在抓权之前,蒋介石还要解决掉一个他暂时还没想到的麻烦。那就是刘湘的妻子周玉书。 刘湘与周玉书 在外人看来,刘湘作为一省要员,还掌握军权,要娶妻肯定是找大户人家的闺女,毕竟门当户对才是中国的千年传统。但刘湘却不这么认为,他的妻子周玉书也只是四川省大邑县一个裁缝的女儿。而刘湘的祖籍,正是大邑。 娶就娶吧,但周玉书也不是什么天姿国色,相反,她还长得五大三粗——高额头,宽脸蛋,身材壮实得跟刘湘差不多,要知道刘湘可是从军多年的军人,不是一般的男人可以比的。而这样的外貌特征也带给了周玉书不同于普通女人的性格。用两个字来形容的话,就是彪悍。 在刘湘的下属看来,他们的将军与将军夫人结婚几十年,一直都是刘湘在护着周玉书,不然,以周玉书的性格,要是换个夫家,早就被赶出去了。而周玉书的性格在刘湘看来也不无不可。他们夫妻二人结婚几十年,刘湘都没纳过妾,这其中,既有周玉书的性格原因,也有刘湘本人对周玉书脱不了的情。 因为周玉书虽然性格上大大咧咧甚至还有些泼辣,但在持家方面,她却是粗中有细,把偌大一个刘家家族照顾的服服帖帖,在刘湘带兵打仗时硬是没出什么乱子。久而久之,就连刘湘的长辈和家里人也都认同了这个比刘湘还大上三岁的女人。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在得知刘湘病重甚至过世的消息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呢?蒋介石能扛得住吗? 周玉书 当刘湘病重的消息传到四川时,他留在大本营的下属们就慌了神了。他们聚在一起开了个紧急会议,但没能商量出个所以然来。虽然都知道刘湘如果去世了,他们和下面的部队肯定会被蒋介石鲸吞,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好像也没有什么挽救的可能了。 于是,将领们决定先通知周玉书,让她代表四川的这帮人去把刘湘接回来,好歹得先保住刘湘这条命。但让谁去通知夫人好呢?就夫人那个脾气,要是知道了这个坏消息,那不得翻了天去。商量来商量去,最终,他们决定让刘湘身边唯一的女参谋秦德君去告诉夫人这个坏消息。 秦德君战战兢兢的去了。 她明白周玉书的脾气,虽然很想一狠心直接告诉她刘湘病重,生命垂危的消息,但最终说出口的也只是刘湘病倒了,现在在汉口住院的消息。周玉书听闻后也并没有觉得丈夫就快不行了。只是有些埋怨,当初让他别去,偏不听。现在好了,闹的住院了,还要她过去接。 也正是因为秦德君没告诉周玉书刘湘的实际情况,所以周玉书在出发前还到大邑的家里与刘湘的弟弟商量了一下家务事。最后等到他们出发时,已经两个星期过去了。而此时,有关刘湘的最新消息早已不再是病重难医,而是溘然辞世了,但这个消息依然被刘湘的下属们给隐瞒了。 因而即使和秦德君一起坐上了去汉口的飞机,周玉书依然不知道等待着她的将是一个天大的噩耗。 刘湘墓地 下了飞机后,机场迎接的人都戴着黑纱,胸前也缀着白花。出身乡下,没什么文化和见识的周玉书并不知道这是黑纱和白花的意义,她只想直奔医院,快些见到自己的丈夫,然后把他接回四川老家,离开这个鬼地方。 坐上轿车,一路疾驰。等到了地方她才发现事情不对,因为司机送她们去饿地方并不是医院,而是一所小学。下了车,周玉书看着门前的花圈和挽联,再看着人群的方向,于是脚步匆匆的直奔那所最显眼的建筑,那是武汉市第六小学的礼堂,但彼时已然成为了一座灵堂。 秦德君也沉默的跟在周玉书身后,一路走到了那里。在门口短暂停留了一瞬,周玉书从旁人口中知道了自己丈夫的下落。原来,他就在灵堂正中的那副棺材里。作为他的妻子,周玉书沉默了。 然后她叫秦德君一起,同她披麻戴孝。 等到安排完刘湘的后事,周玉书的感情就像开了闸的洪水般突然泄了出来。她哭嚎着、愤怒着、打砸着,她认为是蒋介石害死了她的丈夫,咆哮着要去找蒋介石,要让他以命抵命。但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满足她的这个要求,只能让她大闹一场。 直到蒋介石亲自来到这所小学,来到这个灵堂,来吊唁刚去世不久的陆军一级上将时,周玉书才找到了发泄情绪的对象。只见那蒋介石一进门,周玉书就跪在他面前,不停的磕头,那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一边磕,她还一边喊着:亲日派逼死抗日英雄! 本就心里有鬼的蒋介石顿时觉得如芒在背,坐立不安。他忙向旁边站着的秦德君求助。但秦德君心中也恨极了这个人,于是就那么站着。直到她觉得周玉书快发泄完了,才过去拉了一把。 达到了目的的周玉书这才顺势站了起来。蒋介石此时也早已满头大汗,他忙不迭对周玉书承诺,说他会对刘湘的后事负起全责,还会照顾好他的几个子女。此时的周玉书也早已想通了一些事情。刘湘已经去了,那么他走后留下的东西里,最重要的莫过于四川省得军政大权。这份权力,决不能被外人夺走。 在得到蒋介石的初步承诺后,周玉书便也没有再过度为难他。直到扶灵回四川那天,周玉书才在大庭广众之下,继续为自己的丈夫喊冤,把亲日派逼死刘湘的口号喊得震天响。这让无异于是把蒋介石架在火上烤,百姓的议论让他很是难堪。等到刘湘的灵柩回到四川后,蒋介石才松了口气。 但没想到在成都的公祭现场,周玉书又开始闹起来,让成都人民也知道了刘湘去世背后的隐情,也让蒋介石和那些准备投靠他的刘湘部下们很是紧张。周玉书则一边哭喊着,一边向蒋介石的特使提出了她的要求。在这些要求里,最重要的就是要让刘湘的大儿子接他的班,继续掌管四川的军政大权。 但精明狡诈的蒋介石又怎会将已经到手的胜利果实拱手让人呢?他拖了周玉书几日后,最终只答应封刘湘的两个儿子刘世英、刘世哲为陆军少将,但也只是名义上的军衔,手底下也没兵。就这样,刘湘用自己的命给两个儿子换了两个有名无实的军衔。 刘湘后人 而蒋介石,则收获了刘湘在四川几十年积累起来的部队和财富。 刘湘共有四个子女,除了前文提到的两个被封为少将的儿子外,他还有一个小儿子刘康怀和女儿刘蔚文。 在战火纷飞的乱世中,刘湘一死,他的家人们也就没了活命的最大倚仗,那就是军队。军阀手底下的兵只有军阀能压得住,使得动,一旦军阀没了,那他凭借个人威信和财富聚集起来的部队也将随之烟消云散。刘湘的部队,早已被蒋介石吞下。 没了部队的保护,刘湘的两个大儿子刘世英、刘世哲很快就死在了枪炮声中。而周玉书,只能强忍亲人接连离去的悲恸,在乱世中,将两个较小的孩子拉扯大。所幸刘康怀和刘蔚文都比较争气,在长大后都考上了名校。 小儿子刘康怀从四川大学毕业后不仅去了美国留学,最后还在母亲周玉书支持下进入商界,做出了一番成就。女儿刘蔚文则考上了华西大学哲学系,成为了一名才女。 最后他们一家人都出了国,去到了华人较多的东南亚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