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毛泽东是一个唯物论者，他既不信邪，也不怕鬼。但他在五十年代末至六十年代初却几次讲鬼的故事，还号召选编一本《不怕鬼的故事》，其故何在呢？ 1959年4月15日，在第16次最高国务会议上，毛泽东向高级干部讲了《聊斋志异》中「狂生夜坐」的故事︰ 《聊斋志异》里有一个狂生，晚上坐着读书，有个鬼吓他，从窗户口那个地方伸一个舌头出来，这么长，它以为这个书生就会吓倒了。这个书生不慌不忙，拿起笔把自己的脸画成张飞的样子，画得像我们现在戏台上的袁世海的样子，然后也把舌头伸出来，没有那么长就是了。两个人就这么顶着，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那个鬼只好走了。 毛泽东讲完这个故事后，总结说︰「《聊斋志异》的作者告诉我们，不要怕鬼，你越怕鬼，你就不能活，他就要跑进来把你吃掉。」毛讲这个故事并非心血来潮，无的放矢，而是有的放矢，针对当时中国面对的严峻挑战立论的。 随着大跃进运动受挫，中苏关系日益恶化，中印关系也颇为紧张，而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也与中国处于敌对状态，可谓多事之秋。在毛泽东看来，这些反对他的敌对势力都是「鬼」。这些「鬼」看似强大可怕，但只要冷静对付，是可以战胜的。1959年5月6日，毛泽东同苏联等十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代表团和驻华使节的谈话时说：「世界上有人怕鬼，也有人不怕鬼。鬼是怕它好呢，还是不怕它好？中国的小说里有一些不怕鬼的故事。我想你们的小说里也会有的。我想把不怕鬼的故事、小说编成一本小册子。经验证明鬼是怕不得的。越怕鬼就越有鬼，不怕鬼就没有鬼了。有狂生夜坐的故事。有一天晚上，狂生坐在屋子里。有一个鬼站在窗外，把头伸进窗内来，很难看，把舌头伸出来，头这么大，舌伸得这么长。狂生怎么办呢？他把墨涂在脸上，涂得像鬼一样，也伸出舌头，面向鬼望着，一小时，二小时，三小时，望着鬼，后来鬼就跑了。 今天世界上鬼不少。西方有一大群鬼，就是帝国主义。在亚洲、非洲，拉丁美洲也有一大群鬼，就是帝国主义的走狗、反动派。我们的策略是使亚洲、非洲、拉丁美洲的劳动人民得到一次教育，使这些国家的共产党也学会不怕鬼。」 5月10日，在接见民主德国议会访华代表团时，毛泽东又谈及不怕鬼的问题：「我对朋友们说，不要怕鬼，鬼是这样的，越怕它，它就越多，不怕它，就没有了。你们德国文学中有没有材料，说明有人怕鬼，有人不怕鬼？」 在毛泽东的号召下，中央书记处交给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文学研究所一个任务，就是从中国过去的笔记中，选编一本《不怕鬼的故事》，以宣传毛泽东思想，由所长何其芳负责。毛要何其芳为这本书起草序文，并要他写完后送呈自己审阅。 何其芳承命后，旋即着手编写《不怕鬼的故事》。毛此书选材甚广，包括晋人作的《列异传》、裴启的《语林》、刘义庆的《幽明录》、戴孚的《广异记》、牛僧儒的《玄怪录》、裴铡的《传奇》……。所选篇章，都言简意赅，短则数十字，长亦不过千字，这些故事都是讲人不但不怕鬼，而且有智有勇地战胜鬼。到1959年夏天，《不怕鬼的故事》就基本编成了。 何其芳数易其稿，写了一篇近1万字的序言。其中有云：从前，「许多人相信有鬼，而且怕鬼。这是无足奇怪的。」「今天看来，值得我们惊异的，倒不在于当时有鬼论者之多，而在于当时有鬼论者占优势的时候，还是有主张无鬼论的少数派。」此外，以前笔记小说的作者，热衷谈鬼者大有人在。「他们之中也有这样一些人：他们虽然认为有鬼，却对这种大家以为可怕的鬼表示不敬，认为没有什么可怕，并且描写了一些敢于骂鬼、驱鬼、打鬼、捉鬼的人物。这类故事是很有意义的。它们机智地反映了我国古代人民的大无畏精神。」接着，这篇序言说明编选这些故事的目的：「我们编这个小册子，目的不在于借这些不怕鬼的故事来说明我国古代的唯物主义的思想。我们主要是想把这些故事当作寓言、当作讽喻性的故事来介绍给读者们。如果心存怯懦，思想不解放，那么人们对于并不存在的鬼神也会害怕。如果觉悟提高，迷信破除，思想解放，那么不但鬼神不可怕，而且帝国主义，反动派，修正主义，一切实际存在的天灾人祸，对于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来说，都是不可怕的，都是可以战胜的，都是可以克服的。」这篇序言宣称：「世界上又确实存在着许多类似鬼的东西」，大到帝、修、反，严重的天灾，小到一般工作中的困难、挫折等等，「都可以说是类似鬼的东西」。因此，「彻底扫除这种落后的『怕鬼』思想，对于每个革命者来说，是严重的斗争任务。」 何氏此文，犹如政治论文，比较生硬。何氏将此文寄给毛泽东，毛氏阅后，对此文似乎不甚满意。1961年1月4日上午11时，毛泽东在中南海颐年堂约见了何其芳。毛氏对他说：「你的问题我现在才回答你（指何其芳请他审阅的《不怕鬼的故事》序言稿子——引者注）。除了战略上藐视，还要讲战术上重视。对具体的鬼，对一个一个的鬼，要具体分析，要讲究战术，要重视。不然，就打不败它。你们编的书上，就有这样的例子。《聊斋志异》的那篇《妖术》，如果那个于公战术上不重视，就可能被妖术害死了。还有《宋定伯捉鬼》。鬼背他过河，发现他身体直。他就欺骗它，说他是新鬼。「新鬼大，旧鬼小」，所以他重嘛。他后来又从鬼那里知道鬼怕什么东西，就用那个东西治它，就把鬼治住了。你可以再写几百字，写战术上重视。」何其芳恍然大悟，明白自己写的序不够全面，只片面强调不怕鬼，只讲战略上藐视敌人，而没有指出要讲究战术上重视敌人。若然一味强调藐视敌人，就难免轻敌大意，最终反被敌人打败。 1月23日下午2点半，何其芳接到电话，通知其去见毛泽东那。何其芳落坐后，毛说：「你写的序文我加了一段，和现在的形势联系起来了。」他先读给大家听，又传给大家看。当传到何其芳的手中时，何氏发现有几处修改。其中有两处尤其引人注目。 一处加了这样一段文字：「难道我们越怕鬼，鬼就越喜欢我们，发出慈悲心，不害我们，而我们的事业就会忽然变得顺利起来，一切光昌流丽，春暖花开了吗？」另一处则加了这样一句：「事物总是在一定的条件之下向着它的对方交换位置，向着它的对方转化。」 毛泽东增加了这两段文字，使文章生色不少，使之更有哲学意蕴。后来，毛泽东又让何其芳在序中再增加几句，讲半人半鬼的文字。他说：「半人半鬼，不是走到人，就是走到鬼。走到鬼，经过改造，又会走到人。」 1月24日上午，何其芳要通讯员把誊清列印好的稿子送到中南海。毛泽东当日阅毕，当即退回，并亲笔批示：「此件看过，就照这样付印。」毛又说：「此书能在二月出版就好，可使目前正在全国进行整风运动的干部们阅读。」 毛泽东在退回来的稿子中，又修改了上次改稿时增写的一句话：「事物总是在一定的条件之下向着它的对方交换位置，向着它的对方转化的。」毛改为：「事物总是在一定的条件之下通过斗争同它的对方交换位置，向着它的对方的地位转化的。」在毛看来，无论你怕不怕鬼，鬼都是要吃人的，与其害怕鬼，不如想办法战胜鬼。毛是从辩证法的观点分析问题的。在他看来，事物总是不断变化，不断转化的，在一定的条件下，人既可以变成鬼，鬼也可以变成人。因此，毛认为，只要运用策略得宜，可以分化敌人营垒，从中争取一部分人化敌为友，或将国内敌人从「鬼」改造为「人」。 1961年2月，《不怕鬼的故事》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付印前，毛批示把清样送给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周扬、郭沫若看，询问意见；出版时，毛指示将序言在《红旗》和《人民日报》上登载，把全书译成几种外文；出版后，又推荐给参加整风的干部们阅读，可见毛对不怕鬼，不信邪的斗争精神是何等推崇。1963年8月1日，毛作的《杂言诗•八连颂》云：「全军民，要自立。不怕压，不怕迫。不怕刀，不怕戟。不怕鬼，不怕魅。不怕帝，不怕贼。奇儿女，如松柏。」在毛泽东看来，「鬼」既指敌人和对手，也指障碍和挑战。 #毛泽东 #《聊斋》 #何其芳 #《不怕鬼的故事》 #冯天乐 毛泽东关于《不怕鬼的故事》一书致何其芳批示（中央档案馆藏）